儋州拜谒东坡先生记
■杨献平
从简陋但肃穆的冼夫人庙出来,不远处就是桄榔庵。一千多年之后,苏轼当年在这里的居所只剩下一座石碑,似乎还有一块黑色的火山石,据说是当年东坡先生自己动手修建的屋基之遗存。除此之外,四周都是今人的田地了,其中的一些熟菜长得很好,苍郁青翠,惹人喜爱,我却不知道它们的名字。站在田埂上,仰望天空,阳光不算热烈。附近的村子掩映在众多绿树之中,进入其中,阡陌房舍,机车穿行,俨然一片人间烟火景象。
公元1095年,苏东坡送走了他生命中的第三个女人——王朝云。也就在这一年,苏轼,这个经历了人世和宦海诸多复杂和艰难的诗人,民本主义者、不合时宜的政治家,感情生活也进入了黯淡孤寂的时光。
经历在惠州、黄州、英州、杭州等地的贬谪生活,苏轼的诗文书画艺术的觉悟和所抵达的高度,却在不断攀升,几乎到了当世凌绝的境界。“文章憎命达”这句话用在苏轼身上,可能是最贴切的。由此可见,苦难于当世的个人,可能会造成一时的冷眼甚至不顺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不仅是苏轼的现实写照,也是古来诸多类苏轼者的共同心境。
穿过不断产生各种声响的街道,村外乡路两边,刚收割了的稻田只剩下焦枯纵横的硬硬的稻茬,水莲在野地里肆意而又寂静地开放。转到东坡书院,内心充满景仰。这昔日的荒野,临时的书院,如今的旅游景点,坐落在一大片林木茂盛之地。
东坡书院据说是当年苏轼在儋州教学之地。地势平坦,茂林修竹,湖泊水汀,野花水藻甚多,也极为葳蕤。其中有诸多的槟榔树、芭蕉、椰子树和佛肚竹,还有葳蕤庞大的数百年之久的大树,冠盖之下,东坡祠坐落其中。进门之后,我忽然鼻子发酸,全身有一种无端被充盈的感觉,眼泪随之喷薄欲出,竟然有些控制不住。我心想,这大抵就是冥冥中的感应了,也是一个先贤大师给予我这个无名后辈的一种精神上的眷顾。进到其中,在东坡先生的塑像前,我鞠躬。这不是迷信,而是一种发自内心和精神的致敬。
《琼台纪实史》记载说:“宋苏文忠公之谪居儋耳,讲学明道,教化日兴,琼州人文之盛,实自公启之。”文化这个无形的东西,看起来无用,实则乃是“无用之大用。”东坡由惠州携幼子而至琼州,并于儋州中和镇桄榔庵居住,教民务农,开馆授文,其功,已经超越了当年的庙堂之高,而入万世长空厚土,实在是了不起的功德。
斯时的儋州乃至整个海南岛的人文教育及其环境,大抵是荒芜的。在朝廷无力顾及的地方,“王化”可能有所普及,但“文化”和“教化”可能是稀薄的。苏东坡的到来,使得儋州的文化得以“开辟”和“生长”,特别是当地人习文崇文之风气由此肇始,并蔚然成风。这样的“功效”,大抵是苏轼自己当年也是不曾想到的,他于贬谪之地点燃的一丛不起眼的“星星之火”,竟然蔓延整个海南岛。在儋州,我特别观察和注意到,这一带村镇之间,至今有着诸多的庙宇,供奉的神灵也颇多,此外,儋州多个村镇均设有专门的祠堂或者宗祠,还有敬字塔(字纸塔)等,一方面用来祈祷和保佑出海打渔平安,另一方面,对文字和纸张寄予了最根本的尊重。
这种敬畏感是与海岛渔民的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出海打渔,波涛汹涌,充满了各种无常和不测,随时的风暴甚至台风,都会对民众带来灭顶之灾,祈求神灵的护佑,并且相信万物有灵,是民众自发的一种精神愿望。而慎终追远,对祖先的尊敬和祭奠,则体现了海岛渔民的另一种传统,即来自于中原地区的祖先崇拜以及灵魂永在的儒道传统。苏东坡之于儋州的人文开启之功,当然也是岛民世代感念的。这也说明,一个人在世上的最高功业,是在成就自己的同时,更要最大可能地成就他人,惠泽众生。
苏东坡当然是有如此能力的,而他多年的宦海经历,尤其是他由来坚持和发扬的民本主义思想,也促使他在儋州期间,开始了耕作之外的“人文教化”生涯。至今,儋州还流传着许多关于苏轼的故事,几乎每个故事的主旨,都在赞扬和感念苏轼当年的功德。这使我觉得,一个人在世上的真正价值,是留下于众生精神和思想有启发的东西,至于现世的功名利禄与荣华富贵,确实只是云烟罢了。一个人对自己的根本要求,就是不断地增强学识与思想的高度与厚度、宽度,历练和提升自己的情怀和境界。这大抵是在儋州东坡书院,我所能感悟到的了。到东坡井,打水洗手,以为可以沾沾东坡的才气和文气。众人皆如此。当然,这种心理和行为,是效仿先贤的一种行动。可这世上,苏东坡仅此一人。而正是只有这么一个苏东坡,才弥足珍贵,崇高参天,无人可及。
联想起两宋之所以能够成就诸多文人巨匠,在历代王朝中,宋代对于文化和文人的由衷尊敬和倚重,使得两宋之间,文人们有了一些难得的修为与尊严。与苏轼齐名的,后世之大文人辛弃疾,其行其为,本质上是和苏轼有所呼应的,但辛弃疾之血性和英雄气,诗词无论家国、风月,还是稼穑桑麻、家长里短,瞬间感悟,似乎要比苏轼丰富得多。人们向来只是喜欢道德上的完人,以及一生中屡遭险境,既有庙堂之高位,又有江湖万般趣事与传奇的贤者大师,但对于勇武但又壮志不得酬,天赋奇禀高士猛人等等,多是不感兴趣的。
山河日月,万世新鲜;人世诸般,瞬间皆非。出东坡书院的路上,我觉得欣慰。这种乍然的寻访与拜谒,于我内心是最好的,尽管我不像其他同道那样,十分崇拜苏东坡。作为文人标杆与楷模,人们所喜欢的,除了东坡的诗文书画等超越千古的作品之外,恐怕就是他异于常人的丰富人生阅历与所在的人文环境了。再次路过冼夫人庙的时候,我也觉得,这个生逢乱世的女人也是极其了不起的。她的军事、政治能力显然已经超越了她所在的年代和地域,她的那些作为,对于海南岛的历史功绩,当然是超越苏东坡。可是,文化毕竟是人间万事万物之灵长,苏东坡在儋州的作为,在很大程度上,进一步完成和拉近了偏远之地与中原文化的距离,以致于至今深度融合,血浓于水,须臾不可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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