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树下话相思

□陈仁红

那天下午，天微微凉，我驱车前往海口郊外的一座大别院，玲在那儿等我，要带我去看红豆树。虽然一路兜兜转转，几番周折，但我的心情极好。因为，自那年那朗朗夏日，读了唐诗《相思》之后，我就一直想看看那承载着千年相思的红豆树。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王维用素朴而明快的语言，借咏物而把相思之情表达得入木三分。语意高妙，深挚动人。语近情遥，令人神远。红豆，这本是一种生于南方的普通植物，因王维的笔墨，也就在无意间华丽转身，成了相思子，从此传说于人间。

庭院深深，花木扶疏，红豆树沿着院墙内的小路生长，正是红豆熟透时，豆荚绽开，豆籽色泽鲜红，如一颗颗红玛瑙挂在绿叶间。我和玲在红豆树下的小路上慢慢地走，偶尔停下来拾起掉在路边的红豆，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关于红豆的古老而婉曲的爱情故事。

传说，古代一位女子，婚后不久，丈夫被征兵去了远方。一天，女子收到了“公函”，告知她的丈夫已战死边疆。女子思念亡夫太甚，哭死在了树下，后来化为了红豆，在春天里生长发芽。从此，红豆就被人们称为相思子。

回首遥望，在中国的过去，车马慢，书信迟，爱人远行如同从此别过。许多女子从彼时的年华正好，把思念的目光随着爱人的脚步伸向远方，望断天涯路。庭院深深深几许？等瘦了月亮，等得美人已迟暮。

中国人常说，睹物思人。说来也奇怪，我总感觉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领悟到了睹物思人的深远含义。因为，母亲在灯下反复读着父亲来信的画面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

那时，父亲常常出差。有一次，父亲被公派去了远方，也许是邮差来得太慢，又或许是母亲甚念着父亲，她总是自己絮絮叨叨：“已经去了这么多天了，岛外的天气很冷了吧，怎么还没有信回来呢？”一天傍晚，邮差上门了，母亲接过父亲的来信后并没有直接拆开，而是锁进了抽屉，转身对我们说：“等晚上再一起读爸的信。”

月亮终于爬上了树梢。母亲把桌子擦拭一通，从抽屉里取出父亲的来信，放在桌子上用掌心抚平，然后拿起来轻轻甩了一下，才用剪刀把封口剪开。当母亲展开信笺，我们早已静静地围坐在灯下。

母亲轻声地念着：“孩子妈，你和孩子们都好吧？”这时，母亲会低下头来对我们说：“呐，爸在给我们问好。”我们点头回道：“嗯嗯，我们都好。”母亲又转过去念信：“我到这里不久，就下雪了，天气很冷，我已买了棉衣和高筒皮鞋穿上，不要担心。”母亲又低头对我们说：“爸说那里下雪了，已经穿上了棉衣和高筒皮鞋。”我们也跟着说：“哦，爸见到雪了，穿上棉衣了……”

如今，我在红豆树下遥想童年，很清楚地记得，在那唯有书信联络的岁月里，父亲的每一封家书，母亲总要读上很多回，读到字迹模糊，读到我们背下了信中的每一句每一字。时光悠悠，父亲远方的语浅情深，母亲守候的眷怀绵远，就是人类亘古不老的话题——相思！由于时代不同、经历不同，父母那一辈的“相思”是含蓄的，他们之间表达感情的方式，也大多停留在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就像我的父母之间，那一封封看似平常的家书，一段段看似平常的家常问候，却蕴含着只有他们自己能读懂的绵绵思念，不管相隔多远，也可以人在天涯，心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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