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南渡江旁
■崽崽
南渡江与海口的关系极大,海口由南渡江流带来的沙泥堆积而成,故南渡江为海口人的母亲河。这是教科书上说的。书本教的东西不大进入我们的感情。我认识一位家住府城的中年女人,她告诉我,她十四岁前没见过海。这和我十岁时一次骄傲的远足一样,学校组织到五公祠,我回来足足向别人炫耀了半个月。当我们涉足的地理面积不大,我们的感情投射面积就很小。海口人对美舍河的感情可能更深些,她灌溉了群上,上、下、中贤等九个村落,大片稻田并合,极尽丰饶。美舍河的河运方便之一是运送竹子,上游产的竹子扎成排顺流而下,驻足今天东风桥的地方。年少时,我在九小读书,跑这里游泳,站竹排上扎水。美舍河的水浩大而且明蓝。好笑的是,美舍河有许多名字,她流经哪个村子,哪个村子便是她的名字。可见海口人爱美舍河就像孩子,阿猫阿狗也是亲生的。名字太多没人记得全,我记得的是瓦灶溪,我孙女曾被瓦灶居委会管辖过。
现在我常常被内地来的朋友笑话,对于海南,我啥都不晓。他们好奇十足驾着车跑遍全岛,探访过南渡江发源地的茂密森林与涓涓细流。我与很多海口人一样,成了井底之蛙。这蛙不是一天炼成:海口是最好的地方,把他物认为是乡下或乡下人,是有杀伤力的。看什么?有什么好看!这就像琼山那位阿姨,在十四岁时偶然被父母带到海口遭遇了海一样。
我与南渡江有亲密往来是2005年的时候。当时我在海南广场作稻粱之谋,因为距离近,每天下午到江上游泳。滨江路没开建,路极不好走,却聚集了很多人。
从西岸到东岸,众人说有一公里,但我认为,若不在汛期,只有六七百米吧。第一次下水,就让我吃惊:看不出江水下泄有这么劲的冲力,裹着我往下流冲去;一阵划臂蹬腿的奋力,才在对岸沙洲上站立,已经离预定地点相距很远了,只得步行到琼州大桥旁下水回游。回程顺水漂流,算是闲庭信步。看夕阳西下,晚霞在椰树羽叶上镀一层金灿,随风起伏。很多人下水,很多人上岸,熙熙攘攘;有一老头不慌不忙仰泳,双手各套一本杂志大的木板,高高举起,缓缓放下……他是想更有效率还是更没效率?真是异想天开。说是锻炼身体,也是八仙过海,消耗时间,玩哩。
第二天紧靠琼州大桥下水,又不对了,这时间大海涨潮,海水倒灌,把我往琼州大桥南的司马坡推,虽然没江水下泄力度大,要抗拒它,得花费不小体力。有了教训,每次下水前,打听江水是涨是退,常常不得要领。有人不懂乱说,有人体力好无所谓涨退,亦是胡乱指点。扯几片草叶放水里测试,岸边的水常常是回旋的,同样不得要领。看看这片南渡江水域,真是名堂不少。水流最急的地方靠东岸之处,而且还有湧,湧是水向上冒的一种力量,看来没有危害,却叫人害怕。但真正叫人可怕的是渔网,渔网设在水流湍急的地方,体力敌不过,变成入网的鱼是大不妙的事情。我碰上一次,眼看不好,拼命一挣,抱住挂网的木柱,再从网上翻身而过化险为夷。有种种险境,更爱这种游戏了,算是智勇双全加上拼体力的好玩。
最惊心的一次是遭遇暴雨。下水时南方乌云密布,有明显的水线拖垂下来。回程时,江面已是大雨滂沱,赶紧到下水点吧!正在江心,山洪已到,江面上跳跃着无数受惊的跳羚,心想赶快,拼力向西划水……猛然发现,这么小的江面,竟然两头看不见岸了!立即又发现,我陷在最猛的急流中向下游泻去。人的体力在江水中是渺小的,我只能顺势保持身体平衡听天由命,大不了在新埠岛金水门餐厅那头上岸打的。不久,我发现自己靠近了江岸西边,开始用力往岸边游去。看见两株高耸的椰树。我们在下水点时都会远眺这两棵椰树,它们在对岸的东北方向,是纸剪的两个影子,不想自己到它们跟前来了。爬过一大堆护堤的石片,心里一阵暗喜,算是逃过一劫。本想招辆摩的的,这头根本没村没店,光脚走在石子小路上,想起《外婆的澎潮湾》的歌曲,心里只有苦笑。回到下水点,天已全黑,打听时间,足足耗去了三个小时的折腾。
政府在江边树有告示,规劝莫在江上野游。确实如此。有一天下水,看一群消防人员在江边捞人,回来时,救人的人不在,一妇抱一少年,已是阴阳两别。有一则离奇的消息见诸报端,说是昨日有人江里游泳失踪,消防搜救不果,夜里家人不甘,又去寻求,此公竟然抱在江中挂渔网的木柱上呼救。我到江上询问众人。众人抬头看水域,一览无遗,哪来的这种奇事。我确信有这种奇事。这是南渡江的事。
2011年以后,我体力不济,心理偏弱,不再下江折腾。此时滨江大道已经建成,沿南渡江是连绵几公里的带状公园,我们游泳的西岸一段,正是公园的重点,高处绿树成荫,椰树摇曳,低处鲜花盛开,姹紫嫣红,风中不停有鸟的啁啾之语……入此境,虽身无分文,亦觉得自己是优渥之人。这里偏离闹市,白天少有人迹。一天带几个内地朋友到此一游,他们惊呼,如此优雅美丽的地方,空无一人,只有海南有了!后来他们自己去万绿园、金牛岭公园,回来对我说,你们海口真舍得,用这么多的地建这么大的公园啊!人居本地习以为常,听他们咋呼,倒也是的,可见海口人的眼界见远,胸怀见大,让内地人来这里看世面了!
年过一年,好像一切与我关系不大了,从住的小区到江边要爬天桥,桥高梯陡,处处都吃力而不讨好。出门车子经过这里,我会贪婪地往江面瞭望,青青的红树夹着蓝蓝的江水,开阔逶迤,连绵入海,稳重而且清爽,叫人目爽心情愉快。到过全国很多地方,除边陲之地,省会城市的江河如此清洁的,只有南渡江了。我总是对新朋友说,我家住南渡江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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