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
□周天红
说到李大成这个名字,村里是很少有人知道的。要是提起李大懒王这个名字,村子里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
乡坝头有句俗语:房漏怪梁稀,人穷怪屋基。其实,李大成住的地方是块风水宝地,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这么讲。一匹大山梁子枕着,左右两个山埂子合抱,中出一弯一塝大田。靠着屋基是一块大田,田中间有一口老水井。水井泉水清澈,夏天透心凉,冬天冒着热气,喝一口,还淡淡地回着甜味儿。青山绿水间的这块屋基地,老辈人取名:裤裆田。那是很有讲究的。据村子里懂点阴阳风水的老者讲,那里是一块“美女晒羞”之地,只要向山整好了,那是要大福大贵的。
李大成住在那地方没整到个大富大贵,倒是在自己的名字上多整了一个字,从“李大成”变成了“李大懒王”。大大地超出了他祖上的宏愿,既没享乐于这方好的风水,也没有成个大器,就是每年年关到来,杀个过年猪儿都杀不起。
乡下人评价一户家人成与败的标准很简单。一是庄稼活儿与庄稼地整得亮堂不?二是过年杀得起过年猪请客不?
李大成干庄稼活儿还是不错的,要不,村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家要请他干活儿呢?他自己的庄稼地却不怎么样。裤裆田是村里有名儿的好地,在李大成的手里却出不了好庄稼。别人家的秧苗都拨节了,他的田里还刚插上呢,一地黄苗蔫须的。别人家的苞谷都戴上红帽子了,他的还是秧秧苗呢,杂草比苗高。也许这些都不完全是一个懒字所造成的,有可能是缺乏计划性。但村里人就喜欢用一个懒字来盖棺定论。还有可能是一家娃儿实在是太多,七八个呢,光靠脸朝黄土背朝天地种几个庄稼,能养活吗?他还跑点小生意,只是亏得多,拿回家里的少罢了。
杀不起年猪儿请客,这事儿,一直是李大成心里的一块病。乡下人喜欢说:年年难过年年过,再难过,杀了年猪儿就好过了,总要吃上几顿油大。杀年猪儿是乡下人迎接过年的最好方式。冬至一过,就杀年猪儿了。东边猪儿拉得大叫唤,西边猪儿追得满山跑。张家院坝子里中午摆了好几桌,刘家又在挨家挨户请晚上到家里吃泡猪儿汤。划拳吃酒的,比拼吃肉的,有拿着二刀肉翻来覆去称斤头的,还有抱着猪脑壳比大小的。沉寂了好些日子,乡坝头年的气氛一下就来了。
李大成的身影也在这些活跃的人群中。这是乡下人的本质,无论高低贵贱还是贫穷富有,热闹时总是不抛弃不放弃,主动邀请你参与。邻居亲朋杀年猪儿,爱喊李大成搭把手,再请他一家老小吃泡猪儿汤,热情得很,没有人说三道四的。因为大家都知道,杀年猪儿过年嘛,就是个喜庆,多一个人就只是多双筷子的事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时间是沉淀人的最好熔炉。随着年轮的推移,李大成的儿女渐渐长大成人,懂事了。年关,处处都在杀年猪儿请客热闹,儿女们也有抱怨的。李大成心里的那份埋藏多年的内疚止不住萌生:我就不相信这辈子杀过年猪儿的机会都没有,虾子背上一点血都没得。李大成逢人就讲起这个事儿,早晚要杀过年猪儿请大家吃泡猪儿汤。人就是这样,无论你居住在城里还是乡下,只有拥有一份尊严才能感受一分幸福。
终于,李大成杀年猪儿请吃泡猪儿汤了。儿子外出打工挣了点钱,嫁了女儿迎了些彩礼,李大成的日子好转了不少。杀年猪儿那天,李大成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地请客吃泡猪儿汤。酒桌子上,李大成说了不少感谢的话也说了不少自己内心的话,一口喝了一大半碗酒,夹着一筷子肉猛往下咽。一口肉咽下,李大成跑出屋,围着坝子像小孩子一样跳上跳下,足足折腾了好一阵子。大家正在吃得高兴,只见李大成“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一口气上不来。脑血管破裂,去了。年猪儿汤成了李大成的祭礼。幸与不幸就在一瞬间来临。
一年又一年,乡村杀年猪儿和请吃泡猪儿汤的喧闹声依然响起,而李大成和他那个叫着“李大懒王”的名字日渐在年的氛围中淡去。也许有人早已忘却,也许有人还清楚地记得他,我就是其中的一位。在每一个年关,想起他,就能让我想起一些儿时的快乐、乡村的年味和对年的一些领悟……
一年又一年。好多个年关,我都站在城市与乡村的边缘,站在铜板纸与铅字的中央,站在时间与空间的夹缝里,恨不得站在高板凳儿上用望远镜举目远眺年的身影,它好像来过,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一年又一年,我只能等待,用生存抑或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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