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魂卧浅水湾的文学洛神
很少有哪场历史事件,像1919年的五四运动那样,将历史如此清晰明澈地划为两个时代,它既是一个崭新时代的开端,也是一个没落时代的终局。它蕴藏的巨大力量不仅深刻地改变了这个国家的命运,更冲击了人们的心灵。今年恰逢五四运动100周年,全国各地相关的纪念活动已经开启,我们也借此回顾一些我们熟悉的名字,在纪念的同时,为大家还原一些历史的细节。
譬如民国四大才女之一的萧红。因为萧红,香港带着一缕悲情。这文学的洛神萧红,曾经生活在港岛漠漠轻阴,草木繁盛的春天里。她的人生际遇让人叹息,她那生动奔放的文字又让人深受感染而精神舒畅。
洛神漂泊港岛成全她的文学人生
说起来,山环水绕的港岛,本就一种蛊惑,蛊惑着人迈开步子往更深处走去。比如,眼瞅着路边这条盘旋而上的石阶山径,煞是诱人,却被铁栅封锁着,属山道维修专用。于是,几分悻悻然羡慕起那株长在斜坡上招摇着几朵红花的木棉,它们可都是爱长哪里就长哪里,爱开几朵花就开几朵花。再往前走,遇一道清泉从山上奔流而下,水花洁白清冽,走不过去捧一掬,只能在心里嘀咕着,生着艳羡。这一瞬间,觉着自己是掉在了《呼兰河传》的语境里:“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顿时,漫山遍野都是萧红,这文学的洛神萧红,在港岛漠漠轻阴,草木繁盛的春天里。
有人总结说萧红的《呼兰河传》是中国现代文学“最美好的收获”之一,我深以为然。著名的文学批评家夏志清坦承未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评论萧红的作品,是“最不可宽恕的疏忽”。他在后来的一次访谈中曾说,“《呼兰河传》是timelessclassic(永远的经典),这样一部书,中国从来没有过。她把中国的坏东西都写进去了,美的东西还有的,她自己的人也写进去了。”用生命来抒写,也正是对萧红人生的描绘,而在她颠沛流离的一生中,她始终坚持着文学的独立,不受限于特定的时代意识形态。
1940年1月,继续着战乱里的漂泊,萧红和端木蕻良从重庆飞抵香港,寄居九龙尖沙咀。那时的香港聚集有一批抗日战争爆发后南下的内地作家,一时间涌现出大量报刊,文坛异峰突起。《呼兰河传》最初就是在从上海来的戴望舒所担任编辑的《星岛日报》副刊上开始连载。然而,萧红在香港的时光并不快乐,她曾在给友人的书信中如此感叹“香港的朋友不多,生活又贵”“我来到了香港,身体不太好,不知为什么,写几天文章,就要病几天。大概是自己体内的精神不对,或者是外边的气候不对”。在这个亚热带岭南的岛屿,萧红似乎有诸多不适应,孤独、潦倒、病痛,但她就是带着羸弱的身躯,于简陋的斗室,燃烧生命一般地坚持着写作,并在生命这最后的两年里,创作出了好几部优秀作品,其中《呼兰河传》更是堪称她的巅峰之作,不朽的经典。香港,这个萧红不得已漂泊而至,又总想着离开的地方,似乎又在某种偶然的意义上成全了她的文学人生。
半生遭冷遇与蓝天白云永处
那日我朝玛丽医院步行过去,沿着薄扶林道。一路上经过了香港大学,又在离玛丽医院不远处,经过华人基督墓园。据说曾在香港大学中文系任教,并写了我们从小背诵的《落花生》的许地山,就埋葬在这里。1941年八月的一天,萧红应邀到香港大学讲学,并于当日下午,得知许地山病逝。走进墓园看看,一座座墓铺满了一面山坡,向海延伸下去,壮阔之中散发着安宁。显著的一座庞大坚实的十字架矗立于高处,面朝大海,巍然又超然。在我转身离去的当儿,见一只大鸟飞落在那十字架的顶端,遥遥海面上一艘远洋货轮正徐徐通过。当然,比许地山晚半年过世的萧红并非安息在此处,而这份弥漫的信仰和安宁,应该也是萧红在生命尽头所感受不到的吧?在玛丽医院的病床上,装着喉口呼吸铜管,无法说话的萧红在一张白纸上写下“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那是她留给世间最后的悲怆。两天后的清晨,因为日军攻占,她又被从玛丽医院转到法国医院在圣士提反女校设的临时救护站,并于当天在那里香消玉殒。
萧红人生最后一站的圣士提反女校,也是我时常前去朝圣的地方,就在港岛西环的半山上。或徒步,或乘地铁,我会身不由己往那片地方去,仿佛有一种牵引力。就那样穿行过市井商贩人家,带着满身的人间烟火气,站到那紧扣的铁门前,望一望。校园里草木扶疏,曲径通幽,树都高大茁壮,有凤凰树细碎密叶间垂挂着褐色豆荚,有金急雨盛开着串串金黄繁花。就连隔壁由老校园承让开辟出来的城西公园,也是绿意沉沉,为青苔缠绕的老樟树所荫蔽。萧红的一半骨灰据说原本就埋在这园子的某一棵树下,后来端木蕻良托人回去寻找已经找不到。园子里有两座亭子,亭子顶端或零星落着鲜红的木棉花,或零星发着纤嫩的小树牙,而那木棉花终究会被风干,那小树牙也注定会夭折,只剩下这大树下的亭子无意中应和着挽诗里的“长亭复短亭……”。
把目光从那门缝里的校园收回,也会顺着校园围墙走一圈,瞅瞅里面那些树木掩映的教学楼,想着是哪一扇窗户或许承受过萧红弥留之际的目光?电影《黄金时代》临近结尾,萧红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便是躺在那教学楼某一间课室,那黑白瓷砖相间地板上的担架里,甚至没有一张床。这样漫步走着,碰到下午放学了,便见穿着蓝色校服裙衫的女中学生走出来,背着书包抱着书本,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快乐自在。不由想起书中描述萧红幼时,那唯一疼爱她的爷爷总是摸着她的头说“快快长吧,长大了,长大了就好。”而电影《黄金时代》的开头便有萧红的画外音“长大是长大了,却没有好。”让人一声叹息。
《呼兰河传》最后的祭献
寻找萧红的香魂,自然也要前往港岛浅水湾。她过世后,端木蕻良没有辜负她,把她一半的骨灰葬在了她生前钟爱的海湾,了却她“与蓝天碧水永处”的心愿。后来这一带开发海滩浴场,萧红在此处的骨灰便被移去了广州银河公墓。若沿着那一段台阶往海滩走下去,旁边那个竖着一个出租车牌子的地方,据说就是萧红旧墓遗址,如今已经了无迹象。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
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
我等待着,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前来清水湾悼念萧红的戴望舒曾这样吟哦,美丽而感伤。多少年后,我来到这浅水湾,不由四处寻望一下,不见红山茶,只有最后的红木棉残留枝头。拾级而下之时,瞅见小鸟飞落在了木棉树枝头,啄食着那鲜艳厚实的花骨朵,一下一下的,让人心里发疼。对于萧红,那仿佛自由飞落觅食的小鸟,那绽放并承受痛楚的木棉花朵,哪一个更像她?一抬眼望向远处,又总有展翅的鹰映入眼帘,回旋在蓝天之下,碧海之上,群山之巅,或许那更似萧红的香魂。
下了石阶,望见浅水湾的沙滩上新近竖起的萧红纪念雕塑:三十一只飞翔的红色小鸟。据资料显示,这雕像设计寓意深远:三十一只鸟代表萧红短暂的一生;每只鸟均朝不同的方向以及以不同的姿势飞行,代表她跌宕飘零的经历;鸟的颜色由白渐变深红,代表她生命的色彩。
我似乎渴望接一接这地气,便脱了鞋光脚站在飞鸟雕塑下,脚底细沙的触感放佛也是一种亲密,而迎面海风送来呢喃一般的涛声,温存而安宁。想到早些时候在港岛的“三联书店”的现代文学架子上,抽出一部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萧红书简》,由萧军编注。翻到第二十九封信,由东京寄往上海,在萧红那娟秀又草草的笔迹中辨认着那一段著名的话“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但又是多么寂寞的黄金时代呀!别人的黄金时代是舒展着翅膀过的,而我的黄金时代是在笼子里过的。”
在生活舒适的日本,萧红反而觉着被囚禁,那么她一直渴望着什么?什么样的自由?怎么样的舒展?反倒是在贫困潦倒病痛缠身的香港,萧红写出了《呼兰河传》——这一部动人的小说,仿佛是她最后的祭献,给故土,给人间,给记忆。她短暂的生命,充沛的情感,最终在文字和创作中找到了飞翔的翅膀,带着她的灵魂回旋于她临终前向往的蓝天碧水之间,直到永远。
新闻推荐
江苏省宿迁市耿车镇,曾因“玩转”废旧塑料加工创造的“耿车模式”闻名全国。然而,以牺牲环境谋求发展让耿车陷入“垃圾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