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的小发屋 □ 董改正

小镇很小，小得只有七八千名居民。

一条土家小街，几条曲里拐弯的巷子，散落着几家发屋。小巷里就有一家，小巷有点象北京胡同，青石板路，巷子两边都是住家屋，墙根处懒懒地爬着稀稀落落的青苔。

小巷里的发屋原先不叫发屋，叫理发店，改成发屋是前些年的事。从它叫理发店的时候起，我的头发就一直在那儿理，一理就是二十年。改成了发屋，我还在那儿理。

理发的是个土家嫂子，说嫂子是通称，其实她比我小，算起来她和我是地地道道的同乡，同喝一条溪的水长大。她人长得漂亮，手艺很不赖，人缘也特别的好，理一次发只收七八块钱。因为这些缘故，我们一家人头发的打理就被她承包了，而且一包多年不变。

我对理发的要求本来不高，只要剪短一截就行，以“三不”为基本原则，不刮胡子，不上摩丝，不打啫喱水。即使如此，每次走进小巷的发屋，仍然被收拾得体体面面，走在大街上焕然一新。我就觉得这样的发屋很对我的胃口，坐在椅子上，在阳光的温暖中安享着质朴和宁静。不像时下有些发屋，打着猩红的灯光，眼前晃出清一色的小蛮腰，肚脐眼或者超短裙露出的两截白生生的肉，更听不到软侬细语中嗲出的那一片缠绵，就象粘在地板上吃剩的口香糖。

每次到小巷理发，我都会耐心地听着电动剪刀和吹风热热闹闹地在头上游走，然后趁着空闲，有一句无一句地叙叙乡情，叨叨家常。嫂子的理发店虽然也改了一个洋气的名字，虽然已从路边的一个棚屋搬进了三层洋楼，但却是她一剪子一剪子剪出来的，来这儿的顾客不是居民就是学生，或者是卖菜的农民。好多次，我在星期天去理发都被热情地婉拒于门外，小小的发屋里，站着的坐着的，到处是人。所以后来，我理发就尽量错开周末。

嫂子跟我说，她一年要带十来个学徒，前几年带女孩子，这几年带得更多的是男孩子，不管谁跟她学艺，她总是说，做手艺第一是艺德，好人品才有好德性，哪怕只是凭手艺吃碗饭，也要吃一碗良心饭，要吃得心安理得，吃得光明正大，吃得半夜敲门心不惊。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很复杂。我猜想她心里一定有着一种难言的隐痛，也许她曾经的徒儿犯了什么过错，她这个当师傅的还在内疚和自责吧。

最近一次去理发，我看到她又带了一个徒弟，是比她大两岁的丈夫，她俨然师傅的样子。她说，丈夫的生意不好做，这不？一方面是跟着她学手艺，一方面也是帮着料理发屋，她真是有点忙不过来。就在说这话的时候，又有几个人来理发。我理完了，看着他们正忙，不便多打搅，便告辞出来。

走出悠悠的小巷，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们行色匆匆，大概都在为生计奔波。而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却有着一爿简朴的发屋，一个手巧的嫂子，春去秋来，把小镇的人们料理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如今，能留守街头，凭着勤劳和手艺把一家人的生活打点得这样滋润的，其实并不是很多。在我的印象里，很多女人早已耐不住寂寞，北上南下找金子一样满世界跑，她们不仅向往着城市的繁华，而且希望浸染一身城市的气息，在“荣归”的日子里向左右邻里说道外面精彩的世界。

她不！她就凭着一手好活儿，凭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守住一方净土，繁闹一条小巷，澄澈一片天空，为自己，也为他人。人一生，其实只要安居乐业，就足够把日子打点出一片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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