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下的故乡
□范诚
对一种叫银杏树的认识，是在童年的生活中。
村头有一株古老的银杏，我们那里叫白果树。每到深秋，所有的树叶变黄，像一只只蝴蝶，翩翩飞落下来。轻轻拂过我们的脸颊，坠入已经积满树叶的地面。于是，满地一片金黄，绚烂着一个季节，把入冬的微凉也渲染得暖融融的。
与树叶同时落下来的，还有一颗颗圆形的果子，我们叫白果的。那是一种可以入药的果实，晒干后剥开，里面的果仁可以炖鸡、熬药，也可以卖钱，是我们儿时最喜欢捡的果子。每到那时，生产队派人把果实打下来，收走。树巅上总有打不到的，风吹时会落下来。我们偶尔蹲守在树下，守株待兔般地等待着那一颗颗软软的果实，敲打着我们孤寂的童年，编织着儿时收获的喜悦。
那是一株上百年的老银杏，据老人说，这是一株母树，每年会结下数百斤果实。不远的山中，还有一株公树，是不结籽的，但会给母树授粉，才能结下籽来。
还听说，故乡老地名叫白果坪。故居旁边原来是有至少几十株白果树的。大跃进时，为了大炼钢铁，其他的都被砍伐了，付之一炬。独独留下这一株最大的，还是村里的老人求爹爹拜奶奶，死活不让砍，才留下来的。而山中的那一株，也正因为授粉的需要，才勉强活下来。
我那时人小，尚不懂事，总觉得这么好的白果树，为什么要砍掉？拿去炼钢铁，也没练出钢铁来，那不是白白烧掉了？
很快，最后一株白果树也被砍掉，成为新仓库的梁木。原来，我们生产队人多，每年收入越来越低，已经无法继续下去。村干部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把生产队一分为二。我们新生产队需要新修一个仓库，新队长看上白果树这片地方，于是决定砍伐白果树，修建仓库。
至此，最后一株白果树也消失了，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永远也装不满稻谷的仓库。
我很为白果树的消失而忧伤。
童年的失落转化成我对这种银杏树的疯狂的爱恋与强烈反弹。从那以后，我不论走到哪里，只要听说有银杏，不管有多远，都要去看看，欣赏一番，算是对故乡银杏的最真挚的怀念。
2013年，我到湘中的新化县挂职一段时间，听说该县大熊山有一株千多年古银杏，十分激动，选了一个好天气，欣然前往。
我们驱车从山下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攀爬，约行驶一个小时，到了大熊山古寺下，终于见到一株巨大的银杏。因为高山气候的变化，山谷中雾蒙蒙一片，我们走到近前，才看得清楚。古银杏长在山谷之中，树干粗壮，要六七人才能合抱。树冠庞大，挺立在云雾之中，居然一眼看不到顶。
据树上悬挂的标志牌显示，这株银杏树龄达1600多年，是湘中一带最大的银杏，素有“中华银杏王”之称。
大约在2006年左右，我来到桂林，慕名参观海洋银杏林。
该银杏林位于灵川县海洋乡境内，这是湘江的源头所在地之一。周围森林遍布，以银杏居多。据称，整个林区面积4平方公里，有银杏树100万株，一簇簇，一排排，一片片，植于秀丽的田园间或村舍房舍旁。树龄一般为30—50年，林冠平均高度13米。其中有50多万株年代久远的银杏树，最大的一株“白果王”高达30米，树干需6人合抱，百年以上的银杏则达1.7万多株。
这是海洋的银杏，也可称为银杏的海洋。我们去时，正值深秋，微风轻拂，落叶缤纷，树上的、树下的，一片片落叶就像一片片黄金，和着林下拾叶子的老人或孩童，构成一幅幅别有意境的秋意图。
2015年，我出差湘西南武冈市，在武冈文庙大门口，发现了一株十分奇特的银杏。
该树的主杆已经不见，旁边的枝干，有些已经折断，裸露出业已死亡的朽木。从它们的根部，再生出一些枝桠，依然存活着，显得生机勃勃。有老人告诉我，据考证，这是西晋时期陶侃亲手所植的银杏。
2016年春天，我来到苏州，参观苏州文庙。苏州文庙府学是北宋名臣范仲淹于景佑二年（1035）创建的，迄今已有980多年历史。神奇的是，文庙里栽植着几株大银杏，有寿杏、福杏、连理杏、三元杏，每一株银杏，都有不平凡的经历。而且，这些银杏，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栽在砖石围砌的坛里，称为杏坛。
我曾经来到湘潭的隐山，拜访两株枝干粗大的古老银杏。相传为宋理学大师周敦颐老先生亲手所栽，也有人说是湖湘学派的开创者胡安国所栽。树下有古碑，见证着古老与神奇。
我曾经慕名来到湖南永州双牌县的桐子坳村。该村素有“中国银杏第一村”的美称，景区古银杏观光区共有银杏树1000多株，百年以上树龄的有200多株，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被誉为中国秋天最美的村庄之一。
我还多次来到长沙岳麓书院，拜访书院的古银杏……
这些银杏大多生长于名山大川，自然环境得天独厚，地域偏僻不为人知，因而历经千年甚至数千年，得以保留下来。
这些银杏也大多长于学宫佛院，为名人亲手栽植，受到后辈的敬仰、爱戴与精心呵护，所以有幸保护下来。
银杏与名人结缘，留下许多生动而神奇的传说，是一种文化树；它们全身都是宝，是一种用途十分广泛的奉献树……
我常常做梦，又回到故乡，又来到故乡的银杏树下。银杏叶金黄金黄，翩翩飘落。地面铺上一层金色的地毯，无边无际。我躺在金色的树叶上，像枕在母亲的怀抱中。
这就是我的故乡，银杏下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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