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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式”之外的沈从文

海南日报 2020-06-15 07:04
■姜涛

1923年沈从文刚到北京时,前门外杨梅竹斜街的“酉西会馆”是他最初的落脚点。1924年春,在表弟黄村生的建议下,他才移居沙滩附近“银闸”胡同的一个小公寓,文学生涯也由此展开。一般的沈从文传记都会提及这个细节,但往往一带而过,迁居背后特殊的意味,很少被注意到。其实,在沈从文的早期经历中,住所的变更的确构成了某种转折(他自己在回顾早年北京生活的时候,也有意将“酉西会馆”几个月的学习与沙滩公寓中的几年,分成两个部分来谈),与场景变化相伴随的,还有一整套社会网络和自我认识的转变(表弟的“用意是让我在新环境里多接近些文化和文化人”)。空间转移与身份想象之间的微妙关联,是沈从文早年经历的一条潜在线索。

从“酉西会馆”到“窄而霉”的沙滩公寓,相距不过若干公里,而更大规模的空间转移,即从湘西到北京的千里之行,在此之前已经完成。促使他离开湘西的原因及过程,沈从文日后有过多次描述。仔细阅读这些文字,会发现字里行间,总会流露出某种命运无常的慨叹,如《从文自传》中有这样著名一段:

假若命运不给我一些折磨,允许我那么把岁月送走,我想象这时节我应当在那地方做了一个小绅士,我的太太一定是个略有财产商人的女儿,我一定做了两任知事,还一定做了四个以上孩子的父亲。照情形看来,我的生活是应当在那么一个公式里发展的。

表面上看,沈从文思考的是人生偶然性的问题,对历史旋涡中个体命运的关注,也是他传记写作的一个模式。然而,在这段文字的背后,我们似乎还可以读出更多的东西:如果不是一些意外的事件,“我”可能会留在湘西,“在那么一个公式里发展”;那么,离开湘西走进一个“永远无从毕业的学校”,这种选择又会带来怎样“一个公式”呢?或者可以说,在实际的人生和假设的人生之间,其实暗含了两种不同的社会进阶途径(“公式”)。因而,沈从文的假设或许也可以当成一个问题来看待。

当然,沈从文的出走与一连串的“偶发”事件有关,这包括他对新文化书报的阅读等,但“偶然”的背后还是有“必然”。换言之,他个人的选择,实际上发生于近代以来“社会流动”方式大变动的历史背景当中。所谓“社会流动”,是指人们在社会结构体系中从一个地位向另一个地位的位移,包括了身份、职业、阶级、阶层关系的变动。在传统社会,进入上层精英阶层的制度化渠道,无疑是参加科举考试。当然,在这一“正途”之外,还存在着通过捐纳、军功、举荐等方式来获得官阶的“异途”。在历史的动荡和社会结构的转换中,“正途”与“异途”的关系,也往往会发生变动,更多的社会参与可能展现出来。据张仲礼统计,19世纪末中国绅士的人数在700万以上,而上层绅士中有半数是出身于“异途”。这表明军人、商人、买办,乃至新式学生等群体的涌现,逐渐瓦解了中国社会原有的流动结构,鲁迅当年“走异路,逃异地”的选择,无疑也是这一历史变动的缩影。在鲁迅的自述中,所谓“走异路”(放弃读书应试而学洋务),似乎是破落人家子弟走投无路的选择,但事实却证明,那些蹭蹬于“正途”的同代人,后来往往丧失了进入新的文化秩序的机遇。

在诸多“异路”当中,值得注意的是,在大大小小的战乱之中,投身行伍构成了一条新的进身之阶,不断崛起的军人阶层,也成为左右近现代中国的一支重要力量,在太平天国战争中建立的湘军集团就是一个代表。通过军功来大量选拔人才,是当年曾国藩一条重要的用人策略。以此方式改变命运、获取官阶的人,在湘军历史上数量十分可观。沈从文一度显赫的家世也恰恰与此有关。他的祖父沈洪富,就是因参加与太平军的作战,从一个卖马草的小民被提拔为提督,使原本贫寒的沈家,得以进入当地的权势阶层。辛亥之后,在凤凰地方的权势转移中,沈家虽然败落了,但往昔的名声犹在,再加上一些姻亲关系,在当地的社会网络中,沈家似乎仍占有某种优势。在周遭“尚武”的社会氛围中,通过从军获得社会进阶,实现家族的“将军梦”,或者借助既有的社会网络,按部就班地“混”成一任官僚或乡绅,对于沈从文来说,非但不是一条“异途”,恰恰是他所谓的“那么一个公式”,一条理所当然的“正途”。

然而,这条“正途”不仅一次次被意外事件所打断,军中生活的混乱以及不断循环的暴力,显然使沈从文对它失去了信任感。在后来的回忆中,他经常会谈起一些少年时代的友人,他们大多勇敢智慧、志向远大,受制于环境,最终在乱世中死去或沉沦,“结果便终不免依然一例消耗结束于近乎周期性的悲剧夙命中”。可以想象,在少年沈从文的眼里,维系个人前途的社会之“常”已岌岌可危了,一切都处在不确定的“变”中,命运的“偶然”或许只是时代变局的一种个体折射。他初到北京时,在一家小客店的登记簿上,是这样向新的世界介绍自己的:“沈从文年二十岁学生湖南凤凰县人”。

从“小兵”到“学生”,显然是沈从文为自己设定的身份转换,这也吻合于那个时代一般的社会看法。在五四运动之后,登上历史舞台的学生群体,日益显示出强大的历史推动力,“学生”的形象也与进步、活力、知识等一系列正面的现代价值相关。相比之下,武人的形象则每况愈下。在《从文自传》中,沈从文也曾专门写到,在面对学生时,自己内心的艳羡和羞惭。脱去军装,去新世界里做一名学生,意味着参与新兴的文化秩序。这一努力所朝向的,不仅是一个明确的社会身份(“学生”),某种更为抽象、朦胧的主体想象,或许也包含在其中。

作为军中一位“小师爷”,沈从文在早年的军旅生涯中,有不少机会接触到一些书籍、报刊,从《秋水轩尺牍》《西游记》《聊斋志异》《镜花缘》《昭明文选》,到林译小说和《申报》等。与文字为舞的经验,为他带来了幻想的活力,也在他和军人生活之间制造了距离,他甚至:

对于身上的灰布军衣有点抱歉……我以为我是读书人,不应当被别人厌恶。可是我有什么方法使不认识我的人也给我一分尊敬?我想起那册厚厚的《辞源》,想起三个人共同订的那一分《申报》,还想起《秋水轩尺牍》。

在旁人眼中,沈从文或许有点“书呆子”气,不断向“迂”的一面发展。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迂”(疏离感)中蕴涵的能量,“因为我在那些上司和同事间,虽同在一处,已显明是两种人,对于生存意义的追求全不相同,决裂是必然的”。这种心态印证了某种“阅读社会学”的假定:印刷文字能为个体创造一个独立冥想的空间,产生离心的力量,将其从身边的环境、人群之中分离出来。因而,读书对少年沈从文来说,不只是一种自学的方式,也是一种社会区分和自我意识建立的方式。

湘西虽地处偏僻,但五四新文化的风潮还是传到了这里,1923年沈从文被调往陈渠珍开办的报馆,从印刷工人赵奎五那里,陆续读到《新青年》《新潮》《小说月报》等新式报刊,一下子“被这些大小书本征服了”,从而产生到北京读书的念头。他后来的一段话颇值得玩味,他说那些刊物提出的抽象问题,“让我有机会用些新的尺寸来衡量客观环境的是非,也得到一种新的方法,新的认识,来重新考虑自己在环境中的位置。”仔细品味这段文字,不难发现,对新潮书刊的阅读,不只是让沈从文开始为“如何做人”“怎么爱国”这样一些问题而激动,更为重要的是,它们提供了一种崭新的时空关系,激励“我”在一种普遍的文化关联中,重新安排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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