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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声声里

三亚日报 2021-03-30 03:14

□熊荟蓉

每年清明,回家祭拜父母后,我总是飞快地逃离。我不敢看那炊烟深处的白墙碧瓦,那曾经盈满欢笑的老屋,如今是一座空巢。然而今天,我无意间的一瞥,竟然被一个碗状的东西拽住了,并不由自主地向它走去。

老屋廊檐下,果真挂着个燕子窝!窗前一根生锈的晾衣绳上,歇着一对灰黑色的燕子。它们相互梳理着羽毛,亲密地呢喃着。那声音甜糯、轻柔,像一把细毛刷子,拂拭出我内心积压已久的前尘往事。

那年春天的一个清晨,我被一阵唧唧声吵醒,我蹬了一脚还在酣睡的母亲:“妈,啥鸟在叫?”母亲竖起耳朵,随即翻身下床,打开大门,接着传来惊喜的呼唤:“燕子!燕子呃!燕子来咱家做窝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欢蹦起来。哇,真有两只灰黑色的燕子,在门前的木槿篱笆上啁啾,而廊檐下的墙壁上,已经粘了许多泥巴和树枝。父亲也很高兴:“太好了!咱家也有燕子了!”

在我们家乡有个说法,燕子在谁家筑巢,就会给谁家带来福气和财运。红霞家年年都有燕子,她哥就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我摸着母亲隆起的肚子说:“妈,要是生个妹妹,就叫燕子吧!”母亲白了我一眼:“呸呸,快改口说是弟弟,弟弟!”

我不理会,目光追随着那两只翩飞的燕子。只见它们扑棱着翅膀,尖嘴上衔着细泥和杂草,又飞到我家廊檐下。

此后,它们每天飞来飞去,不久,一个半圆形的燕子窝就做成了。春末,两只乳燕破壳而出,整天唧唧啾啾。如果老燕衔虫归来,它俩就探出脑袋,伸出小嘴争食。

那天午后,我坐在门槛上,沉醉在燕子的吴侬软语里,赤脚医生义安姨在屋里喊:“蓉儿,你妈给你生了个小弟弟!”我跑进去一看,父亲正喜呵呵地包裹那个红皮肤、皱巴巴的小家伙。我撅起嘴巴:“怎么不是妹妹?”

弟弟越长越白胖,一逗就咯咯地笑,我越来越喜欢他了。母亲抱着弟弟,跟人说话也高声大气起来。父亲更像是捡了金元宝,整天眉开眼笑。那时候,四只燕子在上面唧唧喳喳,四个人在下面嘻嘻哈哈,我们家呈现出从没有过的欢乐与生机。

后来,我外出求学,寒窗苦读。我并不知道每年春归,燕子是否还来我家筑巢。直到父亲在惊蛰的雷声中猝然离世,我问母亲:“妈,咱家的燕子呢?”母亲木然地望着空空的廊檐:“年年都来,就今年没有。”

十年后的初夏,正是雏燕啁啾的季节,母亲也走了。我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屋檐,只有一只破旧的老巢。看来燕子是通人性的,它比我更早知道家里的变故。此后,弟弟在镇上安了家,我就再没回过这个老家了。

我万没想到,在人去屋空多年后,还有燕子在替我守家。在年近半百后归来,还有燕子像亲人般把我迎接。站在锈蚀的铁锁面前,看着它们那未被时光改变的乌亮的羽毛,听着它们唧唧复唧唧的乡音,我的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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