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父亲在三亚的一次暖奔

□卢宗仁

在2019年即将收官的时刻，心潮在退，一些记忆凸出，像一座座岛礁露出了海面。

三亚，从我脑海里陡然浮现，兀自独立，引我再一次久久回眸。

猪年七月，正是炎天暑热时节，我拎着最后的四天公休假，借精准的天气预报，钻进两次台风的空隙，陪着老父亲远飞海南，在三亚一闪。

陪父亲去海南，有一明一暗两个原因。嘴里说是去走亲戚，更多的则是想满足父亲的一个心愿。在父亲的心中，毛主席是大救星，邓小平是大恩人，所以我陪他去过北京，瞻仰了毛主席遗容。我也陪父亲去过深圳，在邓小平巨幅画像前鞠躬。去三亚拜观音，于老爷子是一种近乎原始的信仰，于我则是一种默默的祝福。老人家今年满85岁，身体大不如前，走路也有些拖泥带水了。跑一趟南山，给老人加点油鼓点劲，给点“寿比南山”的心理暗示，也算是作儿子的一点孝心与寄托。

我们是下午赶到三亚的，车子直接就开到了南山。时近5点，我去买票，售票的服务员提醒我，马上就要关门，只出不进，也许只能看到一个景点。这可不行啊，千里迢迢来，不能作匆匆过客。尤其是老爷子，他走路慢，急不得，只能从容不迫。此时太阳西下，光影慈祥，按理正是参观的好时光。实在没有变通办法，我只能无奈地和老爷子折返，回到几十公里外的宾馆住下。是夜，老爷子面朝大海，站在阳台上默默作了祷告。老爷子说了什么呢？我没听清楚，但听到了南海涛声隆重的回应。

第二天一早，老爷子比我还利索，不用我喊，他早早起了床。吃完早餐，我开着老表的车直奔南山。天公作美，早上下了点雨，上午的太阳变得温润。我还是拿了一把伞，偶尔给老爷子撑一下。“南海观音”这个景区我也是第一次来。我是一个出生在平江荷乡的伢子，后来又在君山工作过，这里有7000亩野生荷花的团湖景区，所以对“莲”特别的钟情。曾提出过做好游客、骚客、香客、政客、食客“五客”文章，打造君山旅游“客”文化的建议。所谓“香客”就是借莲台托观音，提纯亲子文化。我的灵感也是源于南海观音的催化。果然，南山一站，面朝大海，莲花盛开，观音凌波，踏浪而来。

“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我让父亲与松并排站立，给一幅对联做例证。父亲很是配合，一脸的笑，竖起的浅短白发像松针一样坚忍。阳光斜射过来，恰到好处地镶了一道金边，像一个精致的镜框，定格了此刻岁月静好。

父亲是虔诚的。免费的香双手撗握，佝偻的腰背三次起伏，翕动的嘴唇在私语。我知道，父亲在把自己最关心的人和事向观音一五一十“汇报”。进入观音底座的穹顶大厅，老爷子按顺时针方向，一个厅接一个厅，每个厅的菩萨全都拜到，一律的拱手，标准的作揖。我虽然觉得老爷子过于迂腐，机械得近乎愚钝，但他的虔诚也令人心生敬意，为之感动。一个人当他还有所盼有所求，有所信有所敬，且心无杂质，至少说明他并不麻木。他的心还是有营养的热土，滋生希望。

约摸两个小时过去，我们沐着海风返航。此时天象突变，乱云飞渡，阵风告急。我和老爷子坐上了观光车，既想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又想快快与云赛跑。雨终究是来了，夹着风斜射，没有窗户的车被雨水猛灌。我们用一把小伞奋力抵挡，伞已扭曲变形，雨水沿伞骨汇流。除了头，身已透湿。好不容易高一脚低一脚在雨水中闯出景区，我的皮鞋变成了帆船。老爷子利索，裤脚高挽，几十年前他在田间劳动就是这个样子。周边没有买衣服的门店，湿衣贴在身上让人打颤。来不及多想，我逼老爷子在车上把上衣脱了，我自己只留下一条短裤，打开热空调，父子俩以一百码以上的速度在三亚的高速公路上裸奔。我是以豁出去了的决断，硬着头皮，厚着脸皮，以老顽童的调皮上演一幕惊心动魄剧。面对摄像头，我稍微猫身，心里想，大货车司机不是常常光膀子秀肌肉吗？这样一比，我心里少了一点羞耻感。当瞥见老爷子双手护胸的样子，有一丝不忍的心疼，也有一缕狡黠的快感。咬着牙，瞄准宾馆的方向疾驰，身体升温，心也渐渐回暖。猛地一个喷嚏，把老爷子逗乐了……

这一幕过去了几个月，每每想起，身上还有点起鸡皮疙瘩。所幸，父亲扛住了，不仅没有感冒，偶尔听我聊起来，把老爷子撩乐，他脸上真笑出两朵“亚”克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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