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水满乡

■赵海波

水满乡是个山区小镇，面积不大、人口不多，但因为拥有可媲美众多名山大川姿色的五指山风景区而名声大噪。深入其中，水满乡之美，大大超出我的想象。这里冬无严寒，夏无酷暑，阳光充沛，雨水丰盈，热带雨林恣意生长。浓密到极致的绿意，在眼前逶迤前行，间或有茶树脱颖而出。站在山中，如同置身云蒸雾绕的世外桃源，俯仰观听，皆可触摸到某种美感，内心极其震撼。索雷斯库的诗句，或许可以表达我此时的心境：“青草、山峦、河流和天空，纷纷走进我的血液……我感到自己仿佛变得蔚蓝，变得无边无际，眼睛和指尖，栖息着无数的星辰。”

步入水满乡广场，一个凉亭映入眼帘。夕阳下，亭子金顶飞檐，如同悬浮在一片熠熠生辉的波涛之上，煞是好看。《我是五指山人》热情奔放，在广场上空逡巡：“高高的五指山是我的家乡，蓝蓝的天空下有我美好梦想……”坐在广场的木椅上，我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朋友和他的妻子面带笑容，望着山色，聊着什么，这样的场景温馨幸福。有时候，人需要将自己融入大自然里，在温润的氛围中，脑海会被一种空灵灌溉，整个人活脱起来，顿然生发出灵魂出窍之感。此刻，我就有这样的感觉，类似灵魂的东西，像一缕青烟，逸出自己的躯壳，漫过人群，漫向绿色葳蕤的远山。

有位大学同学生活在五指山，前些年，他返回位于大城市的母校参加校庆，虽然对生活了四年的城市发生巨大变化表示惊讶，却丝毫不羡慕都市生活，聚会一结束，就急不可待赶回海南。我曾经来过水满乡，那次行程过于匆忙，没有留下太深印象。时隔多年，再次来，堪称惊艳，也愈发理解同学对大城市的不屑和抗拒。

如果既有出彩的景物，又有上乘的美食，人们很容易就建立起对这个地方的认同感。走在水满乡的山道上，你会邂逅黄牛，黎族农民把它们放养在牧草丰盛的荒坡上，任其自由觅食，黄牛呈野牧生长状态，肉质肥美、鲜嫩可口。未经改良的五脚猪，肉质则非常紧致，无论白灼还是红烧，都令人回味无穷。而山兰酒，醇香绵长，同样让人流连忘返。我们在热带雨林攀爬，寻昌化江之源，尔后沿水满河往外走，在下游处，看见一群鸭子在水里觅食。途中，在河边随意拔一把山捞叶，午饭的餐桌上，山捞叶炒水满鸭，清香扑鼻，味蕾获得极大满足。这几块饮食招牌，讲述着这片土地不同寻常的自然、历史与文化。若干年后，我对水满乡的记忆，必定伴随着美味而留存。

山谷中有一座酒店，四周青山环抱，林木茂盛。老板是个江浙人，辗转多地，最后选定了水满乡。他把这片山坡承包下来，种茶、建酒店。一栋栋别墅错落有致，古色古香，颇具江南特色。在青草簇拥的鹅卵石小道上漫步，“时有落花至，远闻流水香”，如入九曲流觞的文墨之境。刚开始，老板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此地，后来渐渐喜欢上了这片山林，喜欢上了秉性淳朴厚道的黎族和苗族同胞，于是，决定把水满乡作为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站。他将妻子、儿女都接来，一家人先后成了水满人。“此心安处是吾乡”，心安了，家乡就诞生了。

老板是好客之人，入住第二天，邀请我们到他的茶庄品茶。茶庄大厅宽敞，四周摆放着几个玻璃橱柜，一个用来展示茶叶，其余的装满了图书，颇有书香气息。落座后，身着旗袍的茶艺师给我们泡茶，从置具洁器、量茶入杯到烹水沏茶几个步骤，张弛有度、娴熟顺畅。这里出品的红茶，外形条索紧结肥硕、茶锋良好、棕褐油润。茶汤呈琥珀色，清透明亮，散发着一股奶蜜香气。喝在口中，甜爽里透着浓郁香味，甘醇顺滑，舌根生津，神清气爽。早在清代，五指山茶已经作为贡品进贡朝廷，如今，五指山红茶被有关部门批准为国家地理标志农产品，已然成为五指山的一张名片。

出差或旅行，我习惯在行囊里塞进几本书，用于消磨时间。这是夜晚，四周静悄悄，万物安然无恙。我读完安德里亚·麦尔提尼的《热带雨林》已是凌晨时分，却没有一点睡意。我独自从木屋出来，顺着一条小道来到湖边。仰望夜空，星光点缀天宇，青山躲进了夜色，却隐约露出硬朗的轮廓。有萤火虫，雀跃飞舞。这些夜之精灵，在城市里是见不到踪影的，我有些兴奋了，像一个顽童，甩开脚步追着流萤跑。随便几只流萤，就能把一条鹅卵石小路变成浪漫的绿野仙境。今夜，水满乡星空如绸、流萤如火！

几天行程就这么过去了，汽车还没有驶出水满乡，我就已经思谋着什么时候再来，最好是冬天。水满乡的冬天，温暖如春，别具洞天。那时，繁华落尽，吐露新叶，三角枫将绿色染成红艳，阳光下，满山遍野，尺璧寸珠，呈现一场视觉的饕餮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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