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是好日》：茶道中的人生修行
《日日是好日》海报。《日日是好日》剧照。《日日是好日》剧照。《日日是好日》是日本著名女演员树木希林的遗作。日本茶挂《日日是好日》。丁英俊 摄文\本刊特约撰稿石莉萍
影片《日日是好日》被日本《电影旬报》评选为日本2018年度十佳影片之一。今年4月，第九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北京展映”活动举行，首场展映影片为《日日是好日》。这部由大森立嗣导演执导的影片，改编自森下典子的《日日是好日：茶道带来的十五种幸福》一书。影片讲述了女大学生典子学习茶道二十多年的经历，由演员黑木华饰演女主角典子，树木希林饰演教授茶道的武田老师。
这部影片于2018年10月在日本上映。上映前一个月，树木希林辞世。2019年，第42届日本电影学院奖（日本电影最高奖项）最佳女配角奖颁给了在《小偷家族》中有精彩表现的树木希林。她最后的银幕形象，定格为一个沉静的茶道老师。作为遗作，树木希林在影片《日日是好日》中传达了深远的人生况味，可供我们长久咀嚼。
从“形”到“心”
影片中，初学茶道的典子与表姐美智子对一切充满了疑问，总是提一些“为什么搅动茶筅（用竹子制成，洗涤茶具的刷帚）时要转动手腕”之类的问题，武田老师要不回答“总之就是要这样做”，要不就说：“你问我为什么，我也很难回答啊。不过，不懂为什么也没关系。总之这是规矩。你们可能觉得奇怪，但茶道就是这样的。”
对于很多人来说，“会提问题”一直是优秀学生的衡量标准之一，“打破砂锅问到底”也代表了质疑与求真的精神。但是，在武田老师这里却不是如此。更让她们疑惑的是武田老师所说的“茶道啊，最讲究的是形，先把形做出来了，之后其中才会有心。”美智子却以为“徒具外表的形，不过是形式主义罢了……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虽然对茶道的形式不太理解，但是典子与美智子还是跌跌撞撞地开始了茶道的学习。对典子来说，这个学习过程持续了29年。过了不惑之年后，她自己也开始教授茶道。
通过学习，典子渐渐懂得茶釜（茶事中烧水用的锅、壶）中上层水与下层水的不同，听得出热水与凉水声音的区别，懂得了老师说的“重的东西要轻轻放下，轻的东西要重重放下”的含义，明白了“不要背下来，要用身体去记住”的意思。当一个动作接一个动作顺畅接续时，她感受到了“莫名的心情舒畅”。于是，从“形”的训练到“心”的领悟，知与行合一后，她的身体变成了一种介质，传导出优雅沉静之美。
这让我突然想起了“水滴石穿”这个成语，原来“水滴”与“石穿”是顺承关系。“水滴”并不以“石穿”为目的，只是恒久地滴落又滴落，但世人却在这个成语中附着了强烈的励志意味。做好茶道中的“形”，与水的滴落一样，“石穿”并非目的，但是这个结果自会到来。
一期一会
典子学习茶道的二十多年间，表姐美智子大学毕业后进入贸易公司，然后辞职回老家相亲结婚生子。典子也经历了毕业、成为自由撰稿人、取消婚约、开始新的恋情、父亲去世等事件。人的际遇起起落落，但是每个周六，典子都会去武田老师家里看四季花开，感受夏风冬雪依次而来。在一遍遍茶道的温习中，感受四季、平复情感、体会人生。
影片中记录了一次茶会的过程。在茶会举行前，武田老师郑重地嘱咐：“即便是同样的主人和客人聚在一起，举办过很多次茶会，也无法重现那一天的情境，还请大家将此次茶会当作一生仅有的一次机会，用心对待。”一生仅有一次的机会便是“一期一会”，这是日本茶道大师千利休传下来的郑重态度。典子与同学雪野一边漫步，一边谈论着战乱年代，那时前一天还健在的人，也许第二天就被杀害了，每次相聚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即便不是战乱年代，典子也还是经历了父亲突然离世的苦痛。三十多岁的典子离家独居，每周六上完茶道课后顺便回家看望父母，不过经常连陪父母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有一天，父亲打来电话说经过她的住处，想来看看她，但典子因有事就拒绝了。她深夜想起觉得不安便打电话回家，母亲告诉她父亲已经入睡。此后，父亲突然昏倒、离世，他打给典子的最后一通电话成为他们之间最后的交流。
武田老师的庭院里樱花飘落，身着黑衣的典子痛苦不已。黑木华与树木希林都是演技精湛的演员，她们靠眼神、表情与幅度极小的动作表达着情感的波动。武田老师将手放在典子的腿上，轻抚几下后说：“不要太自责……”典子落泪。樱花花瓣静静落下，痛苦静静消解，领悟也悄悄来临：每次做事，一定要抱着一生只有一次机会的心情。
2018年，树木希林主演的三部电影《小偷家族》《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日日是好日》先后上映。我看着她在银幕上的影像，心里明白她已前往另一个世界，便更专注地注视，体会“一生只有一次”的含义。
日日是好日
“日日是好日”是武田老师茶室中一幅匾额上的字，典子与美智子认为这是“每天都是好日子的意思”。
武田老师的茶室每天都会更换字画。典子第一次去的时候，挂的是茶挂“薰风自南来”，老师解释说“你们两个年轻人就像清风一样来到家里。”之后，还出现过“掬水月在手”“清风叶里秋”“梅花薰彻三千界”“不苦者有智”等茶挂。作为中国人，看到毛笔书写、绘就的字画，会觉得分外亲切、恰到好处。它们贴合季节，也贴合人物的心情，更容易启发灵性与感悟。
对典子来说，有两幅字非常重要，一幅让她从下垂的笔势中体会到瀑布飞流直下的气势，一幅让她回想起父亲在海边的形象，从而充满对生活的感激。
“日日是好日”这句话来自中国佛经《碧岩录》，是一则著名的禅宗公案，自有其禅意。而典子的最终领悟是：雨天听雨，调动五感，全身投入，感受那一瞬间；雪天则赏雪，夏天感受暑热，冬天体悟刺骨的寒冷。
武田老师的茶室夏天没有空调，窗门洞开，夏风穿流；冬天以地炉烧水沏茶，一室温暖。在舒适的春秋两季，我们也可以怡然享受自然。
“世界上有两种事，一种即刻就能让人明白，一种则是一时半会不能明白的。即刻就能明白的事，只要经历过一次就行了，但是，一时半会不能明白的事，则要花费漫长时间慢慢消化。”这是典子最后的感悟。细想人生事，只经历一次或几次的是出生、死亡、恋爱、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而在我们一生时光中，反复重来的，却只有日常。就像武田老师说的那样：“虽然每年不断重复做同样的事，可是我最近常在想，能每年这样做同样的事情，真的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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