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水月在手》:独立苍茫自咏诗
文\本刊特约撰稿石莉萍
周末早场,只坐了七位观众的影厅显得有些冷清。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在120分钟里,将叶嘉莹96年的人生娓娓道来,由音乐、吟诵、画面编织起的诗意不断流转。尽管这诗意在初秋的清寒中显得孤单,但并不妨碍它前行的力量,片子便和叶嘉莹先生独创的诗词一样,有了一种“弱德之美”——在寥寥观众、空阔影院、古典诗词中,它执着寻找,知音稀少,却并不妨碍它孤帆追寻。
沧海桑田一例看
1924年生于北京的叶嘉莹,是中国古典文学专家、知名汉学家。她幼年学诗,师从顾随先生,一生对中国古典诗词吟诵、研究和传播不辍。
长年漂泊海外的叶嘉莹心系故园,晚年归国定居天津南开大学,并将自己毕生财产3600多万元全部捐赠,设立“迦陵基金”以支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研究,引发海内外强烈关注。
《掬水月在手》这部纪录片以叶嘉莹北京的老宅为蓝本,从大门到脉房、庭院、厢房,观众缓缓深入老宅,感受四合院的空间结构,也逐渐沿着时间线索,体验叶嘉莹起伏的人生故事——从北京察院胡同进士宅第走出去的“小荷子”,在上海举行婚礼,在台湾莫名入狱,在异国讲授诗词,在南开叶落归根。
纪录片的片名来自唐代诗人于良史《春山夜月》的诗句:“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掬水是实,月影是虚;度日是实,诗词是虚。水月相融,虚实相生。片中,片段的划分、空镜的切入,使叶嘉莹的人生经历显得松散,如珍珠散落,但同时也让影片有了一种克制。将散落的珍珠贯穿起来的,是诗词,是叶嘉莹的吟诵,是历史的画面、影像,是悠远的背景音乐。
片中,“人生如梦”是叶先生的最大感慨。时间向前,最后的空镜头,是雪地上鸟类的足印,苏东坡的“雪泥鸿爪”也许正是影片的一大灵感。“人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对叶嘉莹来说,人生已至暮年,空茫雪地上的足印,是她一路行来的痕迹,是“过隙”时明亮的一闪。
仿佛神山如可见
张中行先生说:“我们的情意中有那么一些,或说一种,幽微而非家常,也需要表达,而且不吐不快,于是就找门路。这工作有不同时代的很多人参加,试,改,变,渐渐由粗而精,由模糊而明朗,由流动而固定,终于成为一种表达形式——诗词就是这样的一种表达形式。”诗词,尤其是词,帮助人们表达“脉脉不得语”的幽微情意,叶嘉莹谈到朱彝尊的词《桂殿秋》时,就表达了这样的看法。情意如神山,恍惚缥缈,诗词便是瞥见神山的窗口。
诗词对叶嘉莹自己,意味着什么呢?在词作《蝶恋花》中,她写道:“爱向高楼凝望眼。海阔天遥,一片沧波远。仿佛神山如可见。孤帆便拟追寻遍。”诗词,首先是她的生活方式,“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同时,诗词又是她人生情感的出口。诗词纾解了她的苦难体验,如同烛火,为她照出明亮,这明亮不经意间又照亮、温暖了更多人,于是,诗词更成了她生存的价值所在。
叶嘉莹喜欢引用王国维的“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就像叶嘉莹的父亲对她的学生所说的:“你们的叶老师,她命苦啊。”王国维的这句话,也成了叶嘉莹人生的诗意象征。“百凶”临头,“诗词救了她”。早年丧母,她以《哭母诗》来诉说“早知一别成千古,悔不当初伴母行”的痛切;离开故土,她以“鹏飞谁与话云程,失所今悲葡地行”来表达茫然;在台湾,夫妻先后入狱,她以“转蓬”来比喻绝望:“转蓬离故土,离乱断乡根。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晚年丧女后,刚强如她,见到同事,只是“眼圈一红”继续工作,但在诗中,却表达了最深切的悲痛与质问:“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逼人一世来。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
友人眼中的叶嘉莹是淡然的,是“意暖神寒”的。我想,是诗词的浸润稳住了她的人生天平,是传统文化的浸润慰藉饱经苦难的她。“如来原是幻,何以度苍生”,诗词将她度至平静与安宁的彼岸。
剩将余世付吟哦
在随丈夫离开中国大陆时,叶嘉莹只带了两个箱子,其中有她记录的老师顾随的讲课笔记。历经离乱,这些珍贵的笔记如今一一出版。在叶嘉莹心中,这些笔记远重于物质上的必需品。
多年后,叶嘉莹忆起与老师顾随的交往,描述了老师讲课时的神情,回想老师对她才情的肯定。她最遗憾的是1974年回国后,却得知老师早已于1960年过世。生死相隔,让分离有了更深的苦痛。影片中以一男一女话外音诵读的方式,展示了她与老师的同题词作,结句“耐他风雪耐他寒,纵寒已是春寒了”中不乏倔强与期待。
《掬水月在手》的导演陈传兴,曾拍摄了系列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中的两位现代诗人周梦蝶和郑愁予,《掬水月在手》是他“诗意三部曲”作品的第三部。片中,有大量空镜头。这些空镜头,伴随着悠长的配乐,展现了落雪的河流、斑驳的壁画、风化的佛像、古老的佛光寺、静寂的玄奘墓,这些符号化的景物,是古典诗词的灵感来源,也是人文生活的古老旧影。或许,导演是想用它们来诠释叶嘉莹深植于中国传统意境的诗意人生;又或许是想借助它们来表达自己对现代生活中古典文化日渐式微的惋惜。在这样的前提下,叶嘉莹发表老师的讲课笔记,年事已高却仍然坚持吟诵、研究和传播中国古典诗词,捐出积蓄资助古典文学研究,便都有了最贴切的答案。她的一生,阅读诗词、写作诗词、传播诗词,在诗意中获得圆满。
在不断变迁的生活中,有不变的存在吗?影片中不断出现的龙门石窟,也许就是“不变”的一种:“洛阳石窟还是当年的石窟……风吹过菩萨,或者冬天的雪飘下来,还是当年唐朝的感觉。”
片中,叶嘉莹的朋友沈秉和讲述了蓝鲸的故事,据说在远古神话中,两头蓝鲸可以相隔几千公里,通过呼声通话。叶嘉莹吟诵了自己创作的《鹧鸪天》:“广乐钧天世莫知,伶伦吹竹自成痴。郢中白雪无人和,域外蓝鲸有梦思。明月下,夜潮迟,微波迢递送微辞。遗音沧海如能会,便是千秋共此时。”
“老去余年更几多”,96岁的叶嘉莹说:“我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也许是旦夕之间的事情。”她愿意“剩将余世付吟哦”“我留下的这一点海上的遗音,也许将来有一个人会听到,会感动。现在的人都不接受也没关系。反正我就是留下来,就这样。”她深信,明月夜潮中,微波送微辞,天涯阻隔,千秋异世,有人会聆听到沧海遗音,这是她渺远的期待与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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