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乐”
■孟小林
我这里写的“老头乐”，不是一个表述老年人开心的形容词，而是一种工具，可以协助手脚不便利的老年人轻松应对背部的痒痒。它由一条尺把长的竹子做成，头部弯曲成几根手指状，工艺很简单，但实用价值极高，称作神器一点不为过。至于这物件发明于哪朝哪代，实在是无处可考，但想必也是在岁月的长河中传承了不少的年份。后来，也有用塑料制品来替代的，但总感觉没有竹子做的更温馨。
印象中最初见到“老头乐”，是父亲像我今天这般年纪的时候，大概有四十多年光景了。我父亲有比较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病，据他本人说是那个特殊年代睡牛棚落下的病根。我当时还小，但记得病发作起来父亲很痛苦，全身关节红肿得厉害，那年头缺医少药，他只能忍着，一遍一遍地叹气。
年过半百后，父亲的身体尚硬朗，唯有这个风湿性关节炎留下的后遗症时常折磨他，发作时手臂弯曲受影响，有时候背上痒痒自己又挠不到，就用背去墙角磨蹭磨蹭，我们都笑话他把动物的本领学来了。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最受父亲疼爱，便顺理成章把帮父亲挠痒痒的活承担了下来。每次挠到惬意时，父亲总会发出舒服至极的哼哼声，这也是我们父子在一块最开心的时候。后来有一次，帮父亲挠完痒后，我随口嘟囔了一句“手里都是皮屑子”。自那以后，父亲没再叫过我帮他挠痒痒。
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看见父亲独自坐在沙发上，用一个什么东西在后背上抓挠，嘴里惬意地哼哼着，还边用调皮的眼神看着我。我好奇地跑到他背后去看，见是一根小竹竿样的物件。父亲得意地说：“这叫"老头乐"，在我东北老家很流行的。我以为南方没有，今天竟然在百货大楼买到了呢！”从那以后，晚上看电视时，父亲总会习惯性地用这个宝贝挠上几挠，这大概也是他最放松舒坦的时刻吧。
1990年代，我和妻儿相继离开老家，来到一千多公里外的海南开启了新的生活。每年春节，我们都会从温暖的海岛飞回寒风刺骨的故乡，在父母身边过一个团聚热闹的大年。每次回去，都能见到父亲的那把“老头乐”放在电视机前的醒目位置上。看电视时，他老人家还是习惯性地把它伸进背后挠一挠，眼神依然那样惬意地望向我。
2011年，父亲病故后，我们决定把老母亲接到海南来安享晚年。清理老宅子时，我发现那把“老头乐”还是放在原处。拿起细看，小竹竿已经变成油光的深褐色，仿佛还带着些许父亲的温度。我鼻头禁不住一酸，捧在手里许久不愿放下……终将还是把它装进了行李箱，算是留下一份对父亲的念想吧！
许多年后，蓦然之间我也到了父亲当年买回“老头乐”时的年纪。一次看电视时，脑子里突然出现父亲的影像，正坐在电视前的沙发上，开心地用“老头乐”挠痒痒。下意识地，我便也觉得自己背上有点痒，想弯手去挠，却发现手臂的肌肉和关节酸痛，怎么弄也到达不了那个位置。那一刻，我深刻感知到了岁月不饶人的残酷。真是想不到，当年笑话父亲在墙角动物一般磨痒痒的境遇，这么快就会发生在我身上。于是，我起身四处寻找父亲用过的那把“老头乐”，就差翻箱倒柜了，却怎么也找不到。30年间，我们在海口的家经历过多次搬迁，一件那么小的物品，难免会在不知觉间被遗落了，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怅然。
直到有一日，也许是对父亲用过的旧物太过怀念，也许是自身臂力越来越不够灵光，挠背上的痒痒真成了一个难题，我便问妻子能不能想办法买到一个“老头乐”。她笑答：“这还不简单，去找万能的淘宝啊。”果然，过了3天，我们便收到了快递。拆开一看，竹子做的，与父亲用过的那把“老头乐”一模一样，而且竟然有2个。妻子狡黠地笑答：“家里放一个，办公室也放一个，免得你在同事面前蹭墙。”我俩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今天，“老头乐”就放在我身边随手能取到的地方，急用时，总能释放出它的价值。人终会有肌体退化，逐渐老去，需要辅助的那一天。这个小宝物虽然不起眼，但它细致入微的照顾，让一代又一代的人都感受着熨帖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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