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旬抗美援朝老兵范中耀：追寻那一抹金色荣光
文\海南日报记者邱江华
12月中旬的海口，受冷空气影响，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雨，城市寒意渐浓。天气不佳，年已九旬的范中耀不能下楼散步。他每日搭着老伴刘玉蔷的肩膀，从房间里慢慢挪到客厅坐下，有时看电视，有时就静静地望着远处。
“父亲老了，这几年老年痴呆症状愈发严重，智商大约和2岁小孩一样。除了家里几个至亲，他基本不认识其他人了。”范中耀的大女儿范亚西告诉海南日报记者，“不过，如果拿出父亲以前当兵时拍的照片问他，"这是谁？"父亲还是会点点头，嘟囔着说："是我，是我。"”
今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10月底，范中耀获得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从四川老家寄至海口。这位九旬老人微微躬身低头，佩戴上这枚纪念章。“父亲似乎知道这枚纪念章有多么来之不易，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范亚西说。
抗美援朝，险些失去双腿
70年前的那个沉沉黑夜，当范中耀与战友跨过鸭绿江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范中耀1950年底参军，在四川省洪雅县警卫营四连当文书，是当时部队里少有的初中生。他参军4个多月后得知部队要抽调士兵组建一个连，升级为国防军赴朝鲜参战。满怀一腔爱国热情，范中耀一再请求参战。
新建连队成立后，他们从洪雅县出发，直到抵达辽宁安东，才定编入朝参战的部队番号和建制。范中耀被编入60军179师535团3营7连，该连共有186人。在安东的第四晚，连队收到了“立即整装出发，强行过江支援前线”的通知。
入朝参战几个月后，有一天，范中耀与指导员杨耀青从团部开完会返回连队，在路上遭遇美军飞机空袭。范中耀试图在一片低洼的雪坑中躲避，却不料被炸弹的飞片炸伤了右腿膝盖，又被炸起的雪花掩埋在深坑里，顿时在茫茫雪海中没了踪迹。
杨耀青归队3小时后，仍未见到范中耀回来。杨耀青立刻带着战友张玉衡返回雪地中找范中耀，最后在3米多深的雪坑里发现了他。此时的范中耀，已完全冻僵、四肢失去知觉，幸好还有一息尚存。
经过救治，范中耀恢复了意识，但双腿像木棒一样动弹不得。连队的卫生员断定，他的双腿要截肢，人才能活下来。3天后，范中耀被送回国内安东战地医院，最后转回四川华西医院继续治疗。
治疗期间，医生几次治疗无望后，向范中耀征求意见是否截肢。但是，每谈及此事，倔强的范中耀都不同意。幸运的是，后来经过华西医院医护人员的精心呵护，在中西医结合治疗下，范中耀的双腿奇迹般恢复了知觉。然而，就在医生要给范中耀开具出院伤残证明时，他一如往常地倔强，认为自己完全好了，不是伤残人士，不需要伤残证。
1952年2月，范中耀出院后，被分到四川乐山军分区，后又调回四川洪雅县武装部。1958年5月，他以副连级转业到洪雅县委工交部工作，此后在洪雅县汉王乡任党委书记至退休。
辗转曲折的核实之路
一晃70年过去了。范中耀抗美援朝的这段往事，在亲人中流传。不过，他们只是认为，“他只不过是做了一名军人该做的事”。
今年7月20日，范亚西接到一个电话，是四川省洪雅县范中耀曾任职的单位人士打来的，“听说你父亲曾是抗美援朝志愿军战士，今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国家要给健在的老战士颁发纪念章，请提供他当年入朝参战的相关证明。”
感到惊喜欣慰的同时，一个难题摆在范亚西面前。“1993年，父亲就随我到海南居住，现在已患上老年痴呆症，根本记不清当年的事了。”范亚西说，父亲所在单位的档案里，竟完全没有这一段共10个多月赴朝参战及受伤的记录。“也许当年父亲担心曾经受过伤的经历影响以后的生活，没有对此提出异议。但是，父亲抗美援朝这段经历是事实，必须找到证明，让他获得这枚充满纪念意义的军功纪念章。”
如何证明范中耀曾赴朝参战呢？“我父亲没有患上老年痴呆症前，曾用10年时间写了一本回忆录，详细记载了自己当年参战的情况。”范亚西说，她立刻将这本回忆录里的相关内容提供给相关部门查证核实。经过查实，原四川洪雅县中山乡政府工作人员查到了范中耀回忆录中记录的部队，证实当年整个师都入朝参战了。
“核实过程充满波折。材料报上去给有关部门审核后，还需要我们提供回忆录的正式出版刊号，得找三个证人来证明父亲就是当年连队中入朝参战的人员之一。”范亚西为此大伤脑筋，“这太难了！父亲10年前撰写的回忆录是作为家族历史记忆收藏的，只印刷了200本供家族内部传阅，没有正式出版刊号。目前，父亲已90岁，像他一样高龄的战友还健在吗？该到哪去寻找呢？”
范亚西想去父亲曾供职过的洪雅县武装部找档案，并去住过院的华西医院找病历，但由于单位撤销合并或年代久远等原因，这两个地方都没有找到她父亲的相关信息。
纪念章荣归老兵
时间一点点流逝，距离确认赴朝参战人员名单及发放纪念章的截止日期越来越近，但寻找证据的线索却像打了结，一团乱，停滞不前。
在此过程中，有人说，不就是一枚纪念章吗？证据那么难找，不要也罢。范亚西与亲人们却心有不甘：“父亲抗美援朝出生入死，经历了多少枪林弹雨。现在国家要给这些所剩不多、最可爱的人颁发纪念章，这是对志愿军抗美援朝精神的高度赞扬和肯定，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绝不放弃！范亚西想到了当年曾在雪地里救过父亲的战友张玉衡。“前几年我们回洪雅县老家时，还去张玉衡居住的止戈乡看望过他，他一定能为父亲证明！”范亚西立即联系张玉衡的家人，没想到却得知了张玉衡已过世的消息。
“如果在张玉衡的档案里，记录了他曾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的经历，是否能间接证明我父亲回忆录的真实性？”范亚西不愿放弃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后来，在相关人士的协助下，终于查实了这条线索，让范中耀的身份核实又向前推进了一步。“非常艰难，却又充满了希望。”范亚西说。
此外，范亚西还找到一位96岁高龄、曾与范中耀一起转业到洪雅县民政局工作的同事宋加福。长途电话接通后，年事已高的宋加福声音洪亮，操着一口亲切的四川话说：“亚西呀！你爸爸还好吗？我来给你父亲作证，证明他上过抗美援朝战场、最后负伤回国的！”老战友之间纯粹而深厚的感情，让范亚西顿时哽咽了。
当所有证据都集齐时，已是10月20日了，距离发放纪念章仅剩2天。“真的好险啊！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范亚西说。不久，这枚宝贵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由范中耀在四川的远房亲戚代领后寄回海口，终于来到他的身边、佩戴在他的胸前。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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