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帖睦尔（元文宗）在海南的传说
陈育宁
图帖睦尔（1304年-1332年）是元朝第八位皇帝，即元文宗。图帖睦尔是元武宗海山的二子，作为皇族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在继承蒙古传统的同时，受到中原汉文化的深刻影响，诗书棋画均有很好的造诣。图帖睦尔虽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但因皇权斗争激烈，至治元年（1321年），英宗下旨图帖睦尔离京“出居海南”。《元史》作了简略记载：“迁亲王图帖睦尔于海南”（《英宗纪》），“出帝居于海南”（《文宗纪》）。名义上是“迁居”，实则是发配流放到隔海之遥的荒蛮之地。
图帖睦尔在琼州生活了三年多。至治三年（1323年），在又一次宫廷斗争中，英宗身亡，也孙铁木儿继位，是为泰定帝。泰定帝为巩固其皇位，取得各方支持，于泰定元年（1324年）春，“命诸王远徙者重还其部，召亲王图帖睦尔于琼州”（《元史》《泰定帝纪》）。
图帖睦尔结束了在海南三年的流放生活，被泰定帝封为怀王，又出居建康（今南京）。在建康闲适的日子里，图帖睦尔结好文人，钻研书法绘画，文化素养有了很大提高。致和元年（1328年），泰定帝病死，燕铁木尔发动政变，拥立图帖睦尔称帝继位，改元天历，为元文宗。四个月后，文宗图帖睦尔从漠北迎其兄长周王和世瑓（武宗长子），让出帝位。和世瑓在漠北和林（即哈拉和林）继位称帝，是为元明宗，图帖睦尔立为太子。明宗继位仅七个月，尚未到达大都，突然“暴崩”，图帖睦尔再登帝位。图帖睦尔二次继帝位三年后，于至顺三年（1332年）因病死，享年28岁。
图帖睦尔在帝位期间，由于不善理政及燕铁木儿独揽大权，在政治上作为不大，但他厚实的汉文化功底，使其文治之功不可没。他在大都创建奎章阁，集中文人学士，研文作画，文宗本人也留下不少诗作，对元朝文化的发展起了很大作用。文宗还策划、组织编纂大型文献书籍《经世大典》，保留了大量原始文献，明编《元史》等史志书多以此为基础。元文宗时期成就了“至顺文治”。
在元史研究中，对图帖睦尔两度继位，以及这一段的宫廷之争有不少论述，但对其作为北方蒙古皇族“出居海南”及其在海南的经历活动，则由于史籍记载不多，又是远在封闭荒蛮的隔海孤岛，难以引起重视，所以论述较少。
近几年，我在海南琼海冬季度假，住在万泉河边，正是当年图帖睦尔的迁居之地，听到了一些关于皇太子在海南的传说，看到当地专家写的文章，有机会在定安、琼海作实地考察，拍了些照片。我把这些所见所闻的历史故事，串记于兹。
情定定安
至治元年（1321年），朝廷诏令图帖睦尔迁居海南。海南是一座遥远的海上孤岛，荒蛮多瘴，只有少量土著黎苗人居住，历来是各朝流放安置官员之地。元代虽疆域统一，各地交通驿道有了很大改善，但海南与内地的交通不便，陆路有琼州海峡阻隔，海路遥远，航行风险很大。贬官流人视海南为畏途，发配至海南也难以逃离。十七岁的图帖睦尔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抵达琼州。
海北海南道宣慰司琼州府都元帅陈谦亨是海南文昌人，有雄才大略，文武兼备，抚黎有策，官拜镇国将军，朝廷曾在黎母山（位于海南琼中，为黎族圣地）勒石碑以表其功。陈谦亨为人善良，热情接待了来自京城的落难皇族，图帖睦尔乐得其所，正可以释郁闷之情。
图帖睦尔在琼州时，结交了当地的一位朋友，是琼州定安县南雷峒峒主王官。南雷是黎人集中的一个大峒，汉人王官处事公道，被推举为峒主。图帖睦尔在王官陪同下游览秀丽的多河，又见在王官治理下的黎峒并非是“黎乱”之地，对王官甚是敬佩，王官也非常仰慕这位皇室青年的才华，二人遂有了更深的交往。
图帖睦尔在琼州遇到的另一个重要人物是当地姑娘青梅。定安是否真有其女，已很难考证，有的说定安确有一位姓李的姑娘，父母双亡，被琼州元帅陈谦亨收养，并教其诗书绘画，终于出落为美丽善良、多才多艺的才女，被人们称为“定安娘子”。在定安广为流传着图帖睦尔爱慕“定安娘子”青梅并与之相爱的故事。
有一个说法是，琼州元帅陈谦亨邀图帖睦尔赴宴，席间府中侍女青梅前来佐酒，图帖睦尔见其美貌出众，又知书达理，十分爱慕。处在落难之际的皇室贵族，前景无望，便生出向民女求婚的想法。图帖睦尔派人赴元帅府求亲，却未料遭到青梅姑娘的拒绝，这使图帖睦尔十分沮丧。
明正德《琼台志》记下了这个故事：“元帅陈谦亨家有侍娃名青梅，通词翰，善歌舞，声色并丽。至治间，文宗在潜邸，慕之，尝示其家，以觊窥之。意不就，因赋诗云：自笑当年志气豪，手攀银杏弄金桃。溟南地僻无佳果，问着青梅价也高。”这首求婚未果的情诗，被当地百姓称为“青梅诗”，后人将其镌刻于巨石之上，如今矗立于定安县岭口镇黄坡村，这是南雷黎寨峒主王官的故土。
还有一传说是，图帖睦尔在多河边尝花，奇花异木令其眼花瞭乱，突然从水中跃出一巨大蟒蛇，受到惊吓的图帖睦尔边跑边喊“救我！救我！”此时听到有人说，“不用慌，我来制服它！”图帖睦尔抬头看到一眉清目秀女子，告知他蟒蛇已去。图帖睦尔问及蟒蛇何以逃去，女子说，多河边的女子上山采药，身带药味，可以驱虫。图帖睦尔知道，多河源于五指山，水清质佳，养人保颜，此女子果然丽质如玉，不由得心生爱慕。此女便是青梅。
图帖睦尔向青梅求婚被婉拒后，向他的好友王官倾吐心声，王官力促此姻缘。《定安县志》根据《王氏族谱》记载，南雷峒主王官“为之出三百金以聘青梅”，以遂图帖睦尔心愿。
如今在定安县岭口镇黄坡村，有一棵几百年的大榕树，村民叫做“元帝树”，传说为图帖睦尔和王官合种。另有一棵大叶榕与小叶榕相互缠绕而融为一体的大榕树，10人才可环抱，树干交织，但依然可分辨出大叶榕和小叶榕。传说图帖睦尔与青梅在黄坡村鱼塘边各种一棵榕树，以表二人永结连理。两树长大后相互纠缠成为鸳鸯体，后人便称为“爱情树”。现时男女青年结婚时，也要到此山盟海誓。
美好的传说总是寄托着人们的期望，但一个古代帝王之子怎么可能与边陲民女相恋而成亲呢？于是对图帖睦尔与青梅相恋结姻的结局有了不同的传说。一说图帖睦尔被从海南召回封为怀王后，决定迎青梅回京。孰料青梅在途中生重病而不治身亡。又一说图帖睦尔登基继位后，仍思念青梅，即召青梅进宫为后，但青梅不为所动，再次婉言拒之。陈谦亨无奈将自己长女许于文宗，让侍女青梅为随从，一同赴京。不料在赴京途中陈女因病去世，青梅乘机潜逃民间，隐姓埋名，不知去向。
其实，就在图帖睦尔被泰定帝召回并封为怀王的当年，即泰定元年（1324年），由泰定帝作主，图帖睦尔与其表妹卜答失里举行了婚礼。
“太子万全”
泰定元年（1324年）正月，在海南“出居”三年之久的图帖睦尔奉召回京。
从传说看，图帖睦尔是从多河乘船入海选择水路北上回京的。多河即今万泉河，发源于海南岛中部的五指山，向北折东流经定安，在今琼海博鳌入海，全长163公里。多河两岸树茂花盛，风光秀美，是养育众生的母亲河，图帖睦尔和青梅凄美的爱情故事也与多河紧紧相连。
当图帖睦尔在码头登船时，陈谦亨元帅及峒主王官率众多村民为之送行，相送的人们在码头齐呼“太子万全”“一路万全”，令图帖睦尔大为感动。当时图帖睦尔尚未登基，众人不好称“万岁”，以“万全”表达他们的期望。
图帖睦尔回京后，常念及海南人民对他的情谊及“万全”的祝福，就提出将多河改名为万泉河以纪念。图帖睦尔登基后，当地人们还将他登舟码头称为“文宗渡”。文宗渡位于今琼海市万泉镇万泉河畔，渡口立石碑以纪，码头护栏上还写着“太子万全”“一路万全”，已修建成一个旅游景点。
当地百姓为纪念王官的忠义功德，自愿捐募在文宗渡北修建了中水庙，供奉王官，以倡做好人、做好事，殿内供元文宗及后成为南建州知事王官像。每年三月择吉日在此举行庙会，包括海外华侨也来祭奠。庭院中还建有纪念图帖睦尔的“怀宗亭”。
无尽思念
图帖睦尔被召回后，再没有机会重回海南，但万泉河、青梅、王官和他结识的黎人村民，却给他留下了无尽的思念。他不仅将多河改名为万泉河，又将大都西北郊清河的一支也命名为万泉河。虽然有专家考证，流经圆明园的万泉河是清以后才有的名字，但元文宗命名京西万泉河的传说，似乎给了南北两河叫同一名字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图帖睦尔称帝后，于天历二年（1329年），诏令将原属琼州管辖的定安县升为南建州，直接隶属于海北海南道宣慰司都元帅府，与琼州同级，并任王官为南建州首任知州，给予王官“佩金符，领军民”（《元史》《文宗纪》）的极高待遇，王官子孙可世袭知州。《王氏族谱》记，王官封知州后，还获赐金碗玉箸和官袍等。文宗除了感恩于王官外，也是希望在黎人中享有威望的王官，能将南建州地区的黎人管理好。王氏三代世袭南建州知州，为南建州殚心竭虑。终元至明，撤南建州，又改为定安县，隶属琼州府。
图帖睦尔初到琼州时，住在城南一小观音阁内（约今海口南渡江一带），这就是图帖睦尔的“潜邸”。待坐稳帝位后，念旧之情不断，尤思念当初的“潜邸”，于是在天历二年（1329年），笃信佛教的文宗决定在观音阁原址上兴建普明寺。天历三年（1330年）“赐钞万锭”，赐名“大兴龙普明禅寺”。正德《琼台志》记曰，建成后普明寺“规模雅丽，冠于岭海”，还命奎章阁侍书学士虞集作《大兴龙普明寺记》。此寺香火一直很旺，可惜到清咸丰年间（1850年-1861年）被废弃，至今遗迹己荡然无存。
元文宗图帖睦尔在海南的经历，也给海南民众留下深刻印象和怀念，正如许多历史故事中都会加上当地人们的想象和附会一样，图帖睦尔在海南的传说也有许多如是色彩。有一传说称，图帖睦尔奉召回京时，王官将其送至潭门港登船出海北上。潭门港在今琼海市，为通向南海的天然千年古港，名声很大。潭门盛产南海砗磲，被称为“海南白玉”，乃佛教七宝之一。王官以砗磲相赠，令图帖睦尔十分感动。
在琼海万泉镇万泉河畔一家小有名气的“原乡人树上咖啡屋”，墙上挂出的图文中有“文宗精神”、“王官为人”、“太子与王官的情谊”，多有褒奖颂扬。此店推出“太子汤”，其广告说，王官上山采集多种南药，用老荔枝木文火煲煮老鸭汤，以服伺太子，太子得以恢复精力。这家咖啡店还挂出图片介绍元朝的几位皇帝。温泉镇有一家地方风味饭馆叫“农厨好味”，大堂一侧张贴着一幅广告画，以当年王官用万泉河边的农家菜款待图帖睦尔为背景，宣传自己的农厨味道。
在海南，图帖睦尔与青梅的故事久久流传，也是文学艺术表现的主题。1962年琼山县创作琼剧《青梅记》。1987年海南琼剧院重新创作演出《青梅记》，1989年参加第二届中国艺术节汇演，1991年进京汇报演出。2015年，海南文化艺术学校实验琼剧团创作演出了大型历史琼剧《青梅与王子》，将图帖睦尔与青梅的爱情故事演绎得凄美动人。
传说虽不是真实的历史，但一位北方蒙古贵族青年，落难来到海南，得到当地百姓的热情接待，他们之间结下情谊甚至爱情，这样的传说故事，反映了元代严格的民族等级下，在偏远的海南民间，仍存在民族间的友好交往交流，成为当时社会生活的一种普遍状态。这是中国历史上民族关系内涵的表现。正因为如此，这个故事得以流传，成为民间口述历史的一部分，显示了其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在今天，我们重温这个传说，对于大众理解中国历史上的民族关系也是有积极意义的。
（2018年2月于万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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