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与惦记

海口日报 2019-01-01 09:22

□李晓

人类数百万年的光阴流转，珠穆朗玛峰上的积雪，到底又有了多少年。在时间的苍茫里，有时忍不住感叹人类的卑微渺小。

2018，在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些远行人。一些远行人，还是让我的心，难受与惋惜交集，当然也有感叹命运的无常与无序。写《时间简史》的霍金在今年3月走了，这个肉体困顿在轮椅上的人，到后来只有眼睛能眨了，他在太空宇宙、时间黑洞的神秘领域里独自静默思索长达半个多世纪，当他的脑细胞停止了最后一个神经单元的运转以后，时间依然在运转。我在微信里看到这样一句话，任何一个伟大人物的离开，都让在世之人感到恐慌和不安，这或许正是他的不凡之处，他被从未谋面的人所依赖。

时针轻轻往回拨，在2018将要燃尽的晚霞里，让我喃喃着念出这样一些从未谋面过的国内离世名人：饶宗颐、王丹凤、师胜杰、单田芳、常宝华、朱旭、金庸、李咏、二月河……他们在世上走了一趟，与我内心的半径，总觉得有一些奇怪的因缘际会。在2018年的微信朋友圈里，这些人的离去，引发过无数缅怀感念，顿觉人心温润无比，常念活着美好不易。

有一句话甚是让我入心，它大意是这样说的：一些人，如果你久未联系，说不定哪天你就会丧失联系的勇气。而今朋友在哪里，他们大多在微信里闪烁着。2018年里，有个夜雨滴答的晚上，我清点删除了微信里的一些好友，很多人，都是在喝了一次酒后或路上碰头一时情绪热烈中互加了微信，也大多是在微信里点个赞的来来往往，很快就陷入荒凉。不过几个老朋友，我从没添加微信，我的理由是，在现实生活里有温度地往来，酒肉还得穿肠而过。

比如老付，他在200多公里外的一个深山边城做建筑监理，一个月不见我，就觉得心里有根羽毛在搔痒痒，有天血压高的老付庄重地宣布突然戒了酒。后来一次见面，几个男人如鸭子埋在水里默默吃饭，老付突然抬头，深情感叹道，这酒啊，我们还是要喝一点。于是我们又端起了感觉已是久别的酒杯，一些平日里沉默的感情，通过酒后发酵，表达天马行空，不过有时也沉默下来无语而坐，然后起身各自回家。

还有老侯，他有时请我出来吃饭，我刚刚答应过他又突然反悔了，索性关机。我有时就是这样一个人，下一秒就彻底否定了上一秒的念头，左右手互搏把自己搞得很是疲惫。有天见面，老侯批评了我，他说，你想想，我们乐观地估计一下吧，就算活到90岁，我们一年见一两次面，还能见多少次面？还有，即使你顽强地挺到了90岁，你就能保证自己不坐在轮椅上，痴呆了，认不得儿孙了，流着口水指着天上麻雀呀呀呀比划着搞不明白到底是啥意思。我觉得老侯的话真是语重心长，他是我多年以来的心理按摩师。与老侯这样的人来往，老炉火一样温暖着故人心。

2018年里，一些人眼袋垒积，一些人腮帮子上鼓起了肉，一些人发际线抬高。这一年秋天的早晨醒来，我在枕边发现了6根头发，我站在阳台把它缓缓抛向空中。其实人也如树，到了某个季节，是有落叶簌簌的。

2018年，在都市的灯影里，我们到底又需要着什么样的精神烛火亮起，以此慰藉着时常漂泊的心？手机不停刷屏的碎片化浏览带来了更深焦虑。我对一篇好文章的阅读，大多还是依靠纸上进行，对纸的摩挲本身就是一种温度，它似乎与沉淀的心更容易贴近。这一年的阅读有些慢，有些暖，一如望到了从前天色。在2108年岁末，我重温的最后一本书是张岱的《夜航船》。我从旧书柜里取出这本1996年6月9日买的书，书页发黄中已有虫蛀的粉末，轻轻一抖，落下的仿佛是时光囤积的尘埃。

2018年，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我爸喜欢坐在那把老藤椅上翻看家里老影簿，我妈还是常常半夜里爬起来，在柜子里收拾旧衣裳磨磨蹭蹭等来了第一缕晨曦。我走在路上，有时想起妻的模样，冲动之中想把她拥入怀中认错，柳啊，我对你说的只是一时气话，别的女人无法代替，这辈子，我们一起过下去，好不好，好不好。

2018年即将远去，在我的生命纪年中，它是普通的一页，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惊涛骇浪，没有用尽全力，其实这正是我需要的。每一天早晨出发的姿态，都如晨风中掀动的大鸟翅膀，每一个夜晚的降临，归航者都有港湾平安抵达。

愿来年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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