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风景
■李美皆
在鸣沙山，五人组成一个驼队，为我们牵骆驼的是一个女的，跟我年纪差不多。山上等人时，跟她聊了几句，得知：五头骆驼是属于五家的，一头骆驼5000元，大概能活30多岁，三岁开始训练，训个半年到一年的样子，就可以来干这活了，通常干个十年就老了，干不动了。我看看那些骆驼，想象它们老时，感觉简直就是那些负重如山的老父亲。我问她一天能走几趟，她说，现在是淡季，也就一趟，有时还一趟都没有。我说，旺季呢？三四趟？她说，那么多，怎么走得动。她指的是人。在沙漠里走，的确是累，刚才我已经体验到了。下山时只有四人，空出一头骆驼，而且是最前面那头，我们问那女人：为什么不骑上去？她没说为什么，但她不骑。
在鸣沙山顶，我看看近处沙漠妖娆的胴体，再看看远处与沙漠接壤的荒凉村落，就感觉到了沙漠的美是多么残酷，如蚌病成珠。如果沙化继续加重，我们就会看到更多美丽的沙漠，可那代价，何其沉重！审美与实用常常悖谬，但护生佑生是更高的善的律令，宁愿做审美上的牺牲吧。
肖老师说，他跟一家卖枣的说好了，晚上拿最好的枣子到宾馆来。我和姚氏出门时，卖枣子的还没来，肖老师说，他准备再等一会儿。在水果市场，一家干果摊的摊主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我，态度那个好呀！价格给得低低的，秤给得高高的，而且还说，别人不跟我砍价我还不高兴，你给我价砍得这么低我还高兴呢。仿佛家里来了亲戚似的，一再地礼让着我和姚氏：吃，吃。我们吃了个遍，最后盯上了核桃，也只有它还没吃了。他的核桃个儿大，但属于原生态，没有人为的裂口，我们没吃它是因为没本事打开它。我说，你给我们敲个核桃吃吧。他说，好，好，我给你敲。边敲边说，我这核桃是不给尝的，现在我不光给尝，还给敲好了尝。敲好了，他把核桃仁递到我和姚氏的手上，我们边吃边笑，幸福得莫名其妙，他很满足地看着我们。他是一个一本正经的清秀的中年男人，应该属于在家不凶，但老婆孩子都不会跟他反嘴的那种。说话软和，是小生意人的那种与世无争的老好人的软和，并非幽默感，更非油腔滑调。这种西北男人的谦和与柔软，使我想起了某位宁夏作家。在我心目中，他们似乎比我们想当然的那种粗犷型的西北汉子更能代表西北男人。我不知道自己具备怎样的亲和力，来赢得他如此的亲善。他说，你说话喜欢带哈，我就愿意听人家说话的这个口气。他还说到本地的一个主持人，说话也喜欢带哈，他也喜欢她。噢，原来我这个不自觉的累赘的口头语，使他觉得某种亲切，于是给了我更多的亲切。可见，没有什么坏事不能变成好事的，没有什么毒药不能变成美酒的，这世界匪夷所思得多么美好可爱！
后来，肖老师他们来了，又在我的热烈推荐下买了他一些杏干和枣子。好像买的是我家的似的。但我保证他们没买亏。姚氏说，你看，其他的摊主都在多么羡慕地看着我们这个摊呀。不仅因为我们的摊主卖出了东西，而且因为我们的氛围是多么欢乐温暖融洽亲如一家！我们离开时，他说，你走时再来吧，再来说声再见哈。但我们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就离开敦煌了，我没时间跟他说声“再见哈”了。此后的几天，每当我和姚氏需要有人关怀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哈”——这是我们给他的代号。有了“哈”，这世界就充满爱。
走回宾馆。在门口，肖老师远远地看见了下午约好的卖枣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还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儿。女人尚存哺乳期的臃肿，但仍掩不住本来的健硕，显然，那才是她生命的底色。女人浓眉大眼，笑得质朴灿烂，如野地里的向日葵，那份蓬勃与健朗，似乎足以带走生命中所有的哀愁。她长得太像顾城的妻子谢烨了，气息都像。我最服膺这样的女人，充满力与美的女人。肖老师说，一直在等你，老不来，以为不来了，就去夜市上买了。女人说，记错了宾馆名字，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女人依然笑着，没有抱怨，只是遗憾。女人又说，既然来了，就看看吧，绝对是最好的枣子。女人是开着小汽车来的。一个男人过来帮他掀开后备箱，他说是她的父亲，可我看倒像她的兄长，也就五十岁的样子。肖老师买了她一斤大枣，最后她还给添上几个。我真为她遗憾，跑这一趟，恐怕连油钱都不够，她也遗憾，但依然不抱怨。她的父亲拉起小孩儿说，买这些就买这些吧，走了。十分平和，并不劝说看在大老远跑来的份上多买一点，更不粘缠和强求。西北人真是淳朴。
我们进了宾馆大厅，在灯光下把她的枣子跟“哈”的枣子对比了一下，虽然价格高不少，但品质的确是好，值。肖老师说，我再回去买点吧。或许，他也是不忍心吧。我也希望他多买一点。我是不吃枣子的，原想买点回去送人，可刚才买了“哈”太多的杏脯杏干，实在带不了了，要不然也会买她的。
出去走走，看风景固然重要，但一地的民风民情有时比风景还让我心动。要想真正在心里入味，肯定不能单单是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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