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岭:二十年情怀刻下一道鱼尾纹“不能当赚钱的工具,要当城市的品牌。这是对一座城市爱的极致的表达。”
本报记者王鑫袁燕
●鱼尾纹│文字释义:在人的眼角和鬓角之间出现的皱纹,其纹路与鱼尾巴上的纹路很相似。鱼尾纹是氧化纹的一种表现形式,通常发生在25岁以上的人群中。
●俞岭│男,1982年出生,江苏苏州人,2001年~2004年就读于三亚卓达旅游学院。
●创业时间│2009年,在三亚创建鱼鱼故事商旅服务有限公司;2017年,在三亚麒麟巷创建鱼尾小酒馆,其后再开两家分店。
4月10日中午时分,太阳似乎凝结在海螺桥上方,一动不动的热辣。
瞬间决定给自己“放假”的俞岭,叫上4岁的儿子,沿着时而寂静时而热闹的凤凰路骑行。
看着前方那个自享单车上一直比自己小35岁的家伙,两条小腿在不停地捣腾,俞岭突然感觉自己“老了”。他下意识地瞄向电动自行车的后视镜,不过那个位置光秃秃的,看不到隐藏得并不算好的鱼尾纹。
从2001年登岛求学,到2021年鱼尾三店落子,20年的生活,就像此时被慢慢甩在父子俩身后的树木和街道——它们既在俞岭的参照下远去,又静匿于斯。
“鱼鱼,弹一首歌吧。”
坐进春光中巷的飞咖啡,熟悉的人打着招呼。朋友们习惯了见面喊“鱼鱼”,这既是姓氏的谐音,也是他在三亚创业的汪洋里或深潜或浮出水面的直观映像。
又或者可以这样形容俞岭的性格和泳姿——他是一天到晚裸泳的鱼。
直难捱│事不过三
俞岭唱歌的时候,弹姿歪瓜裂枣,那把吉他总是斜躺在怀中。他皲裂的嘴唇上,也肯定会粘着一根香烟,但很多时候它没有温度。就像多年以来俞岭给人的外在印象:直接,孤冷。
父母离异后,俞岭下定决心要告别苏州“浪迹天涯”,“离远远的。”
报考大学填志愿前,他拿着一把尺子在地图上丈量,三亚最远。而且,那里冬天可以跳进大海里游泳,冬天也有椰子水喝。
如今提起上大学那会,俞岭仍难掩自豪:我读的可是三亚正儿八经的第一所大学。
不自豪的是,毕业前后的3次对口工作经历。
第一次是实习期。
俞岭到某个景区销售部当特别接待员,因为英文不错。那天来了一对英国老年夫妇,拉载的出租车司机悄悄跟他说,你给他们推一个最贵的套票,摩托艇什么的,全上。
他说,是不是先征求一下游客的意见?
之后,俞岭根据老人的行动特点,计划了行程,并没有选择过于激烈的运动项目。
两位老人非常满意,但司机不满意了,意思是他不懂规矩,把“1000块钱回扣”搞泡汤了。
还把他给投诉了,说他“索要小费”。经理是俞岭的江苏老乡,说你不能在这里干了。
他心里的火就上来了,到外面找到两块砖头,追着那辆出租车跑。
“我对这事特别不理解。”俞岭从景区出来,自己赌气步行了7个半小时才回到三亚市区,想一路也没想明白。
第二次,是在某个景区饭店当海鲜区讲解员,月薪360元。最吸引他的地方,是包吃住。
当时那里的石斑鱼要价368一斤,俞岭觉得一分钱一分货,贵有贵的道理,肯定是野生的,特别难抓。
一天送鱼的小弟过来,俞岭帮着扛东西,还递过去一瓶水。说起石斑鱼,小弟说其实就是养殖的,市场才十几块钱一斤。
俞岭专门跑到市场看,18元一斤。“瞬间颠覆了我的认知。”
第二天店里来了一个苏州老乡,俞岭用苏州话告诉他们“不要买了,吃白鲳鱼就行”。
他们结完账,老板对俞岭说了五个字:你可以走了。
干“砸”了两份工作,俞岭的生存成了问题,只好到同学那蹭吃蹭住,谈的女朋友也分手了。
第三次与旅游有关的工作是酒店行李员。
一入职,有老行李员教他“门道”,哪些是能给小费的,哪些是不能给的。“不给的,你先别出来,拉拉窗帘、试试冷热水开关,或者说"对了先生,这是介绍酒店的小册子"。还是要争取一下……”。
俞岭不介意小费大费,“能让我吃住就行,有小费的他们去,没有的我去,因为这是岗位职责所在。”
那天来了个欧洲旅行团,其他人不让俞岭送东西,想把他支开,但客人的问题又听不懂。他在一旁看不下去,说问题我来解决,小费我不拿。
前厅部经理事后说:解决是解决了,但你破坏了规矩。俞岭说:我马上离职,工资不要了。
现在的旅游市场秩序多好。俞岭不禁感慨,只是市场已经高度成熟,再想介入也难了。
故事里的事│钉子户
三次出师而不捷,接下来的俞岭说“陷入绝境”也不为过。
为了生存下去,他做过足疗技师、销售代表。2005年,俞岭在田独“搬砖”,跟着一大堆人拆房子,30元一天。他们吃住在一起,抽最差的烟丝,吃烂菜烂肉。“但我那段时间过得踏实,凭自己的力气在赚钱。”
俞岭也从没有感到“绝望”——
他想起在大学校园里,与那个黎族姑娘隔着铁栅栏相望,两个人用面包和椰子互换。这段短暂持续的互动,甚至后来被演绎成一段“爱情故事”。
他至今记得那香蕉的味道和纯粹,就算外皮干巴,里面的果实还是白净新鲜。所以他一直告诫自己,要坚持做纯粹的事情。
“这可能就是你们说的情怀。”
俞岭还想起刚来三亚,跟那个大伯买5块钱的一个椰子,他讲普通话,对面讲海南话,谁也听不懂谁。“大叔还提着一把刀,那场面,感觉特刺激。”
俞岭当时就想,“海南这地方,有意思,我喜欢”。
所以这一路下来的体验,让他痛苦到不行,又时时打气:我的青春埋到这里,呼吸着最好的空气,作为一个算是有所学识的年轻人,这样走了就对不起自己,除非我在三亚留下了有价值的东西。
遇到一连串的不如意,一般人的选择是毫不犹豫地离开。俞岭说他是“八般九般”,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走。
俞岭也借酒消愁,喝着喝着,动了开酒吧的念头,但“真没钱”。
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先做酒吧操盘手,条件只有一个:对方先支付3个月工资,如果干一个月老板觉得不行,再退回两个月的。
干着干着,俞岭的直脾气又上来了,对所有的老板都失望,觉得他们不懂酒吧,不懂经营,只想赚“快钱”。反之,很多人也都“讨厌”他。
讨厌就讨厌吧,他认。“我要是跟每个人都一样,得多普通。”
现在俞岭能偶尔自得一下,因为三亚目前尚存的多数清吧是他筹备的。
他还没有趴下。2009年4月1日,俞岭在三亚注册成立鱼鱼故事商旅服务有限公司,率先在旅游市场中提出“旅游管家”的概念,采取私人订制模式,只收固定的服务费,再无额外。
时任《海南日报》记者吴钟斌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动向。他在报道里提到俞岭的创业动因:
俞岭自称是“旅游边缘人”,见过很多坑蒙拐骗之事,听不进有损三亚形象的话……希望尝试将国外先进的管家服务理念引进三亚。俞岭将自己定位于职业旅游顾问,“鱼鱼故事”的理念是充分尊重游客的知情权、给出正确的消费指导和善意提醒、保护游客人身财产安全和精神不受污染……
“鱼鱼故事”的报价远高于常规游,三至五日游从7000元至1.5万元不等,还不包括往返费用。信息在网上公布后,立即引起网友热评。
在自己创造的蓝海里游泳,俞岭很快感受到水中呼吸困难,有件事让他再次打了退堂鼓。
一次,他的团队从旅行社接了一单活,那边报价3万元。服务结束,顾客满意,旅行社也满意,除了应得报酬,后者另外给了他们1.5万元,说是“回扣”。
俞岭有些意外,随即原封未动退还给顾客。旅行社的人不干了,没说几句在电话里吵了起来,还要“约架”。
他单枪匹马跑到商品街,那边是好几个大老爷们。两边叉着腰。“最后也没打起来,我也忘了都说些什么,他们还请我喝了一顿酒。”
不打不成交,双方成了朋友。对方带头那个不时跟俞岭讨教理念,再后来离开了三亚,到现在也没联系上。
熟悉的不熟悉的,亲切的疏远的,他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只有俞岭在三亚坚守至今。“鱼鱼故事”现在都没注销,他舍不得。
还有让俞岭耿耿于怀的,是当年与一家楼盘的知名开发商合作,开了一间真正属于自己的“月光酒肆”,安静的环境、小资的调性,短时间内俘获了一众顾客。
时间没多长,开发商单方面撕毁合同,想把房子收回去。为此,双方对簿公堂。俞岭又想不通了:明明错的是他们,为什么输官司的是我们?
这股气堵了好久。
鱼尾│麒麟方向
“鱼鱼故事”的故事戛然而止,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的概念很快被市场模仿。俞岭举了一个简单又极端的例子,有人只开了一辆出租车,就敢喊出“旅游管家”的口号。
好端端的牌子被砸烂了。他心痛,又无可奈何。
小方向倏然丢失,大方向在心里一直未变。“游荡”了一段时间,俞岭根据经年积累的操盘手经验,想重回酒吧行业。
为什么把位置选择在麒麟巷?
俞岭考察过三亚市区,从租金到店面大小,包括安静度、交通、附近的小区,重要的是海南和三亚本土元素,这里都具备。
麒麟是什么?古代的神兽,麒麟出没处,必有祥瑞。
为什么取名鱼尾?
做操盘手的时候,从2012年到2017年,他带出一个调酒徒弟,人踏实好学。两个人情投意合,虽然兜里一样没钱,哪怕剩1000块,都可以一人一半地花。
俞岭和酒吧老板闹分手,对方开高价挽留那位徒弟,但他二话不说,跟着师父就辞职了。“大家都叫你鱼鱼,那我就是"鱼尾",这是一种传承。”
“鱼尾的另一层含义,是它能够左右一条鱼前进的方向。我们的方向就是争口气,为自己,也为三亚和海南酒吧行业,这是对理想的忠诚和追随。”俞岭说,所以这个项目就该叫“鱼尾”。
他把“鱼尾”定位于城市里温暖的避风港。
它是优雅的、安静的。“不能进了酒吧都是"拍黄瓜",是时候讲点腔调了。”在顾客就是上帝面前,俞岭“倒行逆施”,给每个“上帝”立了规矩:不能说粗话,不能大声喧哗。总之不能没礼貌。
2017年“鱼尾”开门纳客。
对于俞岭的“信条”,大家先是新奇后是习惯,突然有这样另类的放松之地,还蛮喜欢。它在小众圈层里的如鱼得水也带给行业另一种存活方式。
俞岭最欣慰的事,还在于“鱼尾”治愈和正在治愈这个城市很多疲惫、失望、受伤的人。
很多人回到三亚,拎着行李箱先来喝一杯;有人失恋或离开三亚,也要来这坐一坐;他也见过有人喝酒的时候嚎啕大哭,尤其是服务行业从业者,客人在酒店门前的车子被刮了,孩子跌倒了,什么事都把责任强加给他们。
都到“鱼尾”发泄。“我想这就是我们的生命力,强大的生命力。”更多时候俞岭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便想起推出香氛。“这东西喷在身上,可以精神抖擞。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口味,比如森林系列,适合地下室工作的人群。”
人们对“鱼尾”有了进一步的期待。
今年早些时候,他在文明路开了第三家店,女士酒吧。说起初衷,是他见过很多女士在酒吧不受尊重,有种不安全感。她们需要一个专属的地方,足够优雅。“姑娘们一样压力大,需要这样一个平台。”
女士酒吧同样有俞岭的“规矩”,只有经过考验的会员可以进去,且一位女士只能邀请一位男士。“好像男生不讲粗话不酒吧,不是这样的,要从我这里来改变、来接受,大家一起努力。”
三年三店,看似攻城掠地,但维持艰难。因为有涵养的客人需要彼此发现和培育。
从“鱼尾”单店来说,回本有92%。以这种基调上马另外两个店,有“硬上弓”的意味。俞岭的解释是因为竞争。不开的话,整个品牌由一家小小的店独撑,很难在市场中立足。而且团队也在发展,他们需要更多的平台展示自己。
好在,势头不错。这给了俞岭和团队莫大信心和底气:只要专注一件事,价值和品牌含金量自然水到渠成。
嘴硬│诚实的身体
创业“鱼尾”,俞岭身上没多少钱。
朋友们知道他的斤两,大钱小钱支持下来,小酒馆累积下几十个股东。
“他们知道我要是专注起来,问题不大,同时不可能那么快把钱赚回去。”俞岭说自己的“格局很大,志向很远”,既然扎根,就要用八年十年的方式看一个项目,钱跟荣誉,优先后者。“不能当赚钱的工具,要当城市的品牌,这是对一座城市爱的极致的表达。”
在他的理念里,现在的海南是自贸港时代,文旅行业一定会得到大的发展。那么城市的标志是什么?白天看有多少图书馆、咖啡馆,多少美好的文化中心,晚上就看酒吧水平。
俞岭自信,目前“鱼尾“系列做到了一点:岛外的名气比岛内大,墙外香。有岛外同行慕名来“参观”,从酒吧氛围到调酒师水平,都说“首屈一指”。
只是,名气不能即刻转化为金钱。
而且,去年疫情暴发,直接影响到实体生意。
在这种情况下,个别股东出现了俞岭意料之中的迟疑摇摆,甚至要退股。另一边,三个店要维系日常,房租、人员开支,压力多管齐下。
鱼鱼,要是我撤股,你能扛住不?
能。
俞岭嘴上这么说,心里如孩子般委曲。当初说好了不到期限不退股,如今理由一个接着一个。
退。
他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这不是置气,而是心软,因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能在创业之初信任并支持,已经是自己的福分。
从去年到现在,俞岭把钱一分不少退给提出要求的人,靠的是他捡起许多“老本行”——给服务行业搞礼仪培训,设计酒吧空间。只要能赚钱,多远都去,多累都做。
俞岭也不是从现在开始节俭,从2012年开始,他就没有再进过理发店,都是抄起电动推子自己搞定头发——这也成为他的一门“手艺”。“别人都说鱼鱼天天穿着个敞口布鞋,多另类。其实是我一直舍不得花钱买新鞋。”
“他就是嘴硬,把自己弄得非常累。”
在“鱼尾”负责品牌公关传讯的故园说,俞岭就是一只啄木鸟或者一只鸭子,嘴硬。能扛事没有错,可是越堆积越多,自己受罪不说,再没有一个发泄的出口,会出问题。
俞岭感觉有“问题”的直觉是身体有败下阵来的苗头,经常三五天不睡觉,压力大,心中抑郁。有时好不容易捱到早晨盼来困意,电话又过来了。
身体不行了。俞岭说,多亏上学时有好运动的底子,否则早扛不住了。他打算在今年五六月份静养一段时间,缓冲一下。
在大家眼里,嘴硬的俞岭是外向的、家丑可以外扬的,比如哪名员工调酒的动作不规范,他都要发个朋友圈。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微信都被屏蔽了?”故园跟他说,“想为一座城市作贡献,捡一片叶子、拾一片垃圾,都是改变。蝴蝶扇动翅膀还能带来效应,你急的是什么?私底下沟通会不会更有尊重?”
俞岭点点头,说故园你讲得对。但该硬的还是硬。“我着急,三年来没睡过好觉。因为什么?因为作为主理人,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们做的是特别棒的事情,不能有丝毫含糊。”
这是他对“看到不合格的地方甚至破口大骂”的直面回答。
这点,俞岭并不回避,他的出发点是要把年轻人引导好。“我跟新人们说,大家加油哦,要这么干啊,要努力哦!那么行业就变好了。”
朋友们说,鱼鱼就是自恋。
他不辩解。“我有野心,而且就摆在明里。要让其他人看到我们这么做是可行的,可能收获的时间会久、过程会痛苦。”
其实很多话都憋在俞岭心里,不能和家里人说,也不能和团队说。有时候,他对着垂在门前的菠萝蜜自言自语,要不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视频,古今中外战场上的英雄人物。
“我总得放松放松,要不怎么办?团队还不够坚强,我能多扛一点就多扛一点,尽可能给大家足够的安全感。”
故园说,他这个人,喜欢的人非常喜欢,厌恶的人非常厌恶。“榴莲式男人。”
俞岭不是没有得到“解脱”的机会。
“鱼尾”的名声越来越响,有人看好,一张嘴就是500万元人民币,收购3个店以及品牌。还跟俞岭说,300万可以解决掉面临的所有问题,你自己还能剩200万吧?
还有,全盘接收他的团队,继续投钱在海南全岛复制,继续由他操盘。
俞岭一口回绝。他说自己不会走资本运作和网红路线,那样的话,总有红利吃完的一天,到时团队垮了,一切归零。
关于20年坚持的情怀和传承,他不想破坏。俞岭说这就是一场战斗,也许一个战士打不下来,两个战士也打不下来,只要有传承和接续,就有希望。
“远大的目标能做成,是一个概率的事。但要有信心。传承才能经受住考验。同时它还有教育意义存在,鼓励更加年轻的一代甘心去躬耕一件事。”
——最艰难的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走。
“能不能把这句话登在报纸上?”
俞岭说,他想让团队的人看到,然后投入下一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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