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椰田古寨记
2021年5月16日,晴□胡竹峰
陵水城到椰田古寨,不过五十里地。古寨在英州,英州名为州,实则不过镇。以州为镇,是南方人的阔气。英州的名字我很喜欢,有一种神采奕奕,像岛上的天气。说是天气,其实也与地脉有关。和北方相比,南方总有些意气风发、风神俊秀,是雉尾生、巾生,是刀马旦、花旦,北方则是大青衣、花脸、老生。
英州辖十七村,有村名为大坡、五合、鹅仔、新坡、大石、军田、万安、红爸、廖次、田仔、高土。这些村名极好,不独是异域风情。汉字的组合,千变万化。红爸,是某一户人家男主,喜欢喝酒,常常满面红光?鹅仔,有孵鹅蛋的高手?小时候我母亲会孵一些鸡蛋,刚出壳的鸡仔小小的,毛茸茸的,盈盈一握,有喜气有灵气还有憨气。
人近中年,喜欢喜气、灵气、憨气。人生多几分喜气,生命底色不至过于荒凉;人生多几分灵气,活得通透;憨气是至人之气。《红楼梦》中宝玉得了喜气,黛玉得了灵气,唯独湘云得了憨气。椰田古寨似乎大有阴翳气,不知道是旧房子的气息,还是椰林遮光的缘故,或许是途中和友人谈到了《阴翳礼赞》。谷崎润一郎的文笔如涓涓细流,细微处见大美。日本随笔最适合雨天翻读,足不出户心无杂念,一任帘外雨声潺潺,书页间也缠绵了蒙蒙雨丝。
古寨民舍极其简陋,王宝钏当年所居的寒窑大概是那般模样吧。十八年时间漫长,到底还有终期。真实的人生,远远比戏台残酷,也常常没有戏台的花好月圆。多少个王宝钏在寒窑里一辈子含辛茹苦,孤单过活,永远也等不到那个荣耀归来的薛平贵。寨子人满为患,各地言语杂陈。有人自东北来,有人自西北来,有人自闽南来,有人自江南来。曾经寂寞的古寨,那些一辈子在古寨里生老病死的岛民,他们想不到自己的家园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眼中远方的诗意所在。
古寨的人有古风,旧时黎族人有拜恭的交易方式。村里人家将多余的瓜果蔬菜置放村口,不必看管,来客自取,零钱放入竹篓。民风淳朴如此,让人大有好感。
移步换景,见地上埋藏有几坛酒,是为丧酒。老人七十岁后,以山兰稻酿酒,装入陶罐密封埋藏于地下,待自己去世后挖出,供前来吊唁的宾朋饮用。江南人以女儿红婚嫁,此地人酿酒静待死亡,其中自有悲壮,也有对归宿的淡然。忘了是哪朝的故事,两人对弈,朝廷送上毒酒,那人一饮而尽,说这杯酒我就不劝了,倒地而毙。古人说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黎族人对死又从容又慷慨,这是得了大地之气,懂得天道人伦自然法则的。
夜宿三亚,遥远的海上一弯晓月。此时那月也照着古寨,送走了人流与烈日,想必寨子更古,也多了阴翳气息吧。(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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