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芳华榕树纪亊
■李善传
爸爸,流血了,树的脚在流血啊!
那次,我和儿子回老家,走进村口,五岁的儿子喊起来。
我抬头望,看见村口那大榕树垂下的三条气根被砍断,伤口紫红紫红的。我脱口说,谁干的?
也许是我反应太大,儿子怔怔地瞅着我。一会后,儿子说,爸爸,咱们给它包扎吧!
我们从旁边挖来泥巴。儿子很认真,两只小手抓泥巴敷在断根的伤口上。我掰来几个竹笋壳包住,又扯下几条藤蔓绷紧。儿子仍不放心,问我:爸爸,它的脚还疼吗?我摸摸儿子的小脑瓜说,榕树不疼,它很坚强,很快就好了。
我们这里的人很爱榕树,每个村都有榕树。我村这棵榕树长在村头,也长在村里人的心里。我一想到它,就嗅到家乡的味道,小时候的日子像长了脚一样,溜到了眼前。
那时,日头出来了,阳光就拨开繁密的枝叶,斑斑驳驳落在地上。树下也就热闹起来。乡亲们在树下编箩织筐、聊天、唱山歌、做调声,平淡的日子也就变得有滋有味。我们也过来凑热闹,扑蝴蝶,追蜻蜓,逮蚂蚱,斗蟋蟀……把热闹的气氛弄得缤缤纷纷。有一天,我爬上树掏鸟窝。我娘从家里赶来,她心急火燎,却细声柔气地叫我下来。她很生气,巴掌举得很高,却轻轻地拍在我的屁股上,然后噼里啪啦说:看你的裤子,又蹭破了。鸟在树上不碍你,干啥捉它?人依树,鸟也依树,没了鸟,人就寂寞了。最后,她又严肃地说:这榕树是你的养爹哩!
小时候,我的身体孱弱,三天两头闹病。我娘把一张小红纸贴在榕树上,对我说:今天起,你寄名给榕树,它就是你的养爹,你就叫木强,像它一样,长得强强壮壮的。每年正月十五,娘就叫我去给这个“养爹”拜年。娘又说:有啥烦恼,就跟养爹说。此后,我一有心事,就到树下说,心情就好了。后来,我的身体也慢慢健壮起来了。
长坡墟那个米烂妈尤其喜欢这棵榕树。她挑米烂进村来,屁股搁在那榕根上,随着,那悠扬的叫卖声就在树下飘荡。买米烂的人也就围了过来。一次,我端着半竹筛的谷子来换米烂,走得急,摔了,谷子撒了一地。米烂妈急忙扶起我,用嘴对我瘀肿的膝盖呵气说:小哥,莫哭,吃碗米烂就不疼了。她给我捡谷子,又给我打一碗米烂。我哧溜哧溜吃得满嘴油光。吃完米烂,我问:你为啥不到别处去,总是垫榕树下?她说:榕树下有灵气,米烂卖得快呀!
村里有喜事,不下请柬,写张大红纸贴在榕树上,鞭炮一响,人就呼啦啦到来。我娶媳妇时,酒席就摆在榕树下。那天风很凉,酒吃得很爽,好多人喝得大醉,歪在榕树下。
村里闹出什么事,村里人也喜欢拿到榕树下来说。有一天,阿高的娘说儿媳妇偷她藏在箱底下的的确良布回娘家了。儿媳妇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娘,冤枉人啊!阿高娘说:你敢去榕树下说吗?媳妇说:咋不敢?在榕树下,两个女人都扯大嗓门嚷,接着,又扭打在一起。阿高觉得太没面子了,伸手折一条榕鞭要抽自己的媳妇,不觉竟抽在他娘的屁股上。人们哗地都笑了,又赶紧把两个女人拉开。这时,有人说:嗨,那天阿高不是拿的确良布给裁缝做衣服吗?他娘听了,挖了阿高一眼,呆住,脸色很难看。阿高媳妇嘘了口气,低头走了……
我和儿子回到家了,儿子还惦记着榕树被砍的事。阿婶说:那天阿高吃醉了酒,拿刀砍。当时被人看见了,搧了他好几个耳光,把他的一身酒气都搧出来。阿婶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榕树不能乱砍。前天,阿高在树下杀猪,眼睛突然一黑,刀咣当一声掉下,人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嗨,吓死人了!我疑惑,去问阿高。阿高说:嗨,哪有啥神灵,是我家那瓮番薯酒把我拽倒的!他又说:不过,都怪我酒后糊涂,砍了榕树的气根。
前几天我又回老家,看见那榕树的枝叶更加茂盛,浓荫下砌了不少石桌石椅,很多人坐在树下听歌爸、歌妈唱山歌。几个孩子在旁边逗着树上的鸟玩,鸟快乐,人也快乐。
车子刚停,儿子就跳下来,咚咚跑到树下。他高兴地喊:爸爸,快来看,榕树的脚好喽,榕树不流血喽……我走过去看,榕树气根的伤口好了,深深地扎进泥土里,变得很粗壮。
新闻推荐
□大型犬“黑户”居多、随地排泄已是小区顽疾,恶犬伤人频频发生、矛盾对立成为常态……记者日前在北京、河北、天津采访发...